李大和挨班转悠了一圈儿,在五年级演讲完毕,刚巧放学的铃声响了。 他便没走,背着手在操场上,看着那些小崽子一个个背着书包和背篓,三五成群的往外走。 “大的都等等小的,别光顾着自己走……别跑!跑啥跑?再栽沟里去!……都给我离河远着点儿,谁敢下河摸鱼,腿给你打断……” 李大和想起来一句嘱咐一句,就那么几句话,他颠来倒去一直说到最后一个学生离开学校。 “你怎么……哦,牛娃啊。”
李大和本来想说,你咋这么磨叽,结果定睛一看,是小牛娃。 牛娃乖乖的喊了声“大爷”,然后熟练的跑去抱起了大扫把。 李大和瞧他这小小的个子却努力扫地的样儿,顿时舍不得了,他三两步走到牛娃身边,按住扫把说:“你这小崽子干啥活?去,学习去,我……王东,过来把地扫了!”
在分派劳动任务这方面,李大和是专业的。 刚拿着乒乓球拍出来的王东看了他一眼,下意识的说:“这活儿是牛娃的。”
刚从教室出来的林念禾听到这话,立即回去拖出来一个长条凳,还顺口招呼同样刚出来的王雪:“快坐,有人要挨收拾咯。”
屋檐下,五个女老师加上牛娃排排坐,剥着吴校长下午炒好的花生观赏年度大戏——《王东挨揍记》。 “一个大老爷们让小崽子干活,你咋当老师的?”
“哎哎,这脚漂亮!”
“一天天的净知道玩……我让你玩、玩!”
“哦嚯!”
“说,你是不是天天欺负牛娃?还敢说没?你承认不?”
“啧啧……” 牛娃被几个姑娘拽着塞花生,没一会儿,小手里就攒了满满一捧花生。 “怎么不吃呢?”
王雪问他。 牛娃笑得眼睛弯弯的,他把花生米放进兜里,摇着头说:“等一会儿就要吃饭了,先不吃。”
说完,小家伙就跑到林念禾身边,爬到她的怀里。 所有人都没多想,直至—— “禾子你兜里是啥?咋鼓鼓囊囊的?”
回去的路上,温岚瞄着林念禾的衣兜,疑惑询问。 林念禾“唔”了一声:“这个啊……” 她默默拉开与温岚的距离,然后捂紧衣兜撒腿就跑。 那速度快的,温岚都没反应过来。 温岚茫然转头,看向王淑梅:“梅子,她咋了?”
王淑梅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说:“估计小牛娃是吃不到花生了。”
众人:“……!”
林念禾跑回屋,把门拴上之后才长舒口气,把兜里的花生仁和松子掏了出来。 刚才在大家观赏王东挨揍记的时候,牛娃一点一点儿,把其他人给他剥的花生仁慢慢挪到了林念禾的兜里,还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回去再拿出来哦。”
林念禾拿了两个小碗,把它们分别装好,嘴角止不住上扬。 她捏了个松子,刚剥开,温岚和王淑梅回来了。 她俩特意拐了个弯儿从林念禾的窗前路过,异口同声的扔下了一句:“你可真出息。”
林念禾:“……” 她俩才走,王雪也来了,她没说话,端着菜盆,看着林念禾又是咂舌又是摇头的,仿佛她做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 林念禾:“……” 她才把松子仁放进嘴里,苗红旗也来了。 铁锤同志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给她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她抿着嘴笑,把一小碗花生米放到了她的窗台上:“呐,慢慢吃。”
林念禾瞬间感动,泪目望着苗红旗:“铁锤,还是你最好!”
苗红旗已经对“铁锤”俩字免疫了,她指了下窗台上的碗:“碗腾出来给我,我还得用它吃饭呢。”
“好嘞。”
林念禾赶紧把碗里的花生倒出来,把空碗还给了苗红旗。 “唉……牛娃咋那么偏心呢,我之前就跟校长说过,这孩子根本就不用读一年级啊。”
“我觉得他可以直接读四年级。”
“但是没办法啊,牛娃就要跟着念禾。”
“哎我,屁股疼……大队长最近踹人的劲儿是越来越大了……” “你活该。”
这一晚,知青点怨念颇重。 与这里的气氛格外相似的是九里大队。 “呵,野回来了?你看看人家张大虎,再看看你!放了学就知道疯跑!”
“人家大虎回了家可一直学习呢!你呢?作业写完了吗?写完了?你俩一个班的,咋他又学了恁长时间?你是不是没写作业?”
“让你上学是学骗人的?赶紧的!写作业去!”
四十八个小学生,四十七个都在挨骂。 他们一脸懵的拿出书包,看着已经写完的作业,实在不知道张大虎为啥还没写完作业,更不知道能写点儿啥应付暴躁的爹娘。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顶上“别人家孩子”光环的张大虎此刻也很忧伤。 这张写着六道数学题的纸是放学时林老师给他的,说明天要给她看的。 他原本自信满满,甚至还觉得林老师她太看不起自己,竟然只出了六道题。 他回到家,用了一个小时做完了第一道题,用了四十分钟做了第二道题,第三道题……至今没有得到答案。 张大嫂子看着煤油灯下的儿子,忍不住问:“大虎,你白天是不是犯错误让老师罚了?这作业咋还没写完?”
她听说别人家的孩子在学校就写完作业了,他家这小子是咋回事? 张大虎握着笔,苦着脸说:“没有,这是林老师给我单独出的题,可难了。”
张大嫂子纳闷儿的看着他:“你班老师不是姓苗么?咋换了?”
“林老师是教一年级的……” “啥?一年级的题你都不会做了?”
“不是……哎呀娘,你就别问了,我做完就睡觉。”
张大嫂子不懂,但很担心——儿子以前挺聪明的啊,学习也挺好,老能考一百,怕不是被家里的事儿闹腾的把以前学过的都给忘了吧?还是因为自己家的事儿让老师说了? 这么想着,张大嫂子睡不着了,在炕上翻来覆去烙了一宿的饼,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 她找出个布口袋,里边是她前几天上山采的榛蘑,已经晒干了。 她抓出来了一多半,想了想,又放回去一把,这才提着另一半出了门。 黑黢黢的天,蜿蜒崎岖的路,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赶路,朝十里大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