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县下第19场雪那天,正是高考的日子。
日前,李大和就替十里大队的小崽子们领了证件、看了考场,还带着火柴厂里开车最稳当的李小海来来回回开了三趟,免得今天出差错。 做足了准备,他还是不放心,又叫了开车第二稳妥的司机来,打算开两辆车送他们去考试——万一车在路上坏了呢?有个替补,心里才踏实。 “钢笔、钢笔水,都再看一眼,带好了没有?”“出去了别乱吃东西,考完就出来,咱的车就在学校门口等着,别上错车了!”
“遇见啥事儿都别慌,有啥事喊一嗓子,车里啥都有。”
“答完题再检查两遍,别紧张、别害怕,考啥样都不揍你。”
村口,乡亲们都出来送别,絮絮嘱咐着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 没人觉得烦,他们背着挎包,接连上车,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希冀。 “加油!”
牛娃带着村小的孩子们,挥舞着小拳头朝车里的哥哥姐姐们喊。 他朝林念禾挥手,笑得格外灿烂。 林念禾笑得轻松,也与他挥挥手。 她想,再过几年,她和他的位置就要调换了。 “行了,都让开,别耽误时间!”
李大和吆喝了一嗓子,乡亲们退开,两辆车缓缓启动,载着年轻人奔赴远方。 兰县的高考考点设在高中里,教室里早就升起了炉子,暖洋洋的。 他们到时,距离考试开始还有半小时。 所有考生打乱排序,林念禾很不幸地没有与十里大队任何一个人同一间教室。 自己一个人,有些孤独。 她坐在位子上,摆弄着钢笔。 “嘿,同志,你是知青吧?我是桦树大队的,你是哪个大队的?”
忽然,后座的姑娘用钢笔戳了下林念禾的背。 林念禾转回身,看她的打扮应该是村民。 她随口回:“我是十里大队的。”
“哎?”
姑娘的眼睛亮了,“我听说你们大队的知青学习都可好了!”
林念禾:“如果数学考二十分也算学习好的话,那我们大队的确不错。”
“哇!二十分!”
姑娘的眼睛更亮了,“这么厉害!”
林念禾:“……?”
真应该让谢宇飞过来听听这话啊。 林念禾还没在心里多吐槽几句,那姑娘就干笑着拽住林念禾的衣袖:“那个,你能不能借我……” 林念禾:“不能。”
她甩出一张冷漠脸,直接转过了身。 “哎?”
姑娘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的拒绝,眉头紧皱,她狠踹了一下林念禾的椅子:“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嘚瑟啥?”
林念禾不想在今天与人起冲突,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淡然回道:“学习好的确很了不起。”
“哈?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连试都考不完?”
林念禾:“不信。”
这姑娘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猛地拍了下桌子,瞪了林念禾一眼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她得意洋洋地回来了,路过林念禾时,还给了她一个走着瞧的挑衅眼神。 林念禾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自顾自地检查钢笔水有没有被冻住。 她琢磨着,如果这姑娘在考试中找事儿,她就直接告诉监考老师解决问题,如果她在考试后找事儿……那她就只能祝她幸福了。 这个桦树大队的姑娘显然不了解林念禾是什么性子,等到考试开始,她就翘起一只脚,踩在林念禾的凳子上狠命晃悠。 善良的小林同学深感担忧,立即举起手来:“老师,我后座的同学好像犯羊癫疯了,她一直哆嗦,要不把她送去卫生所吧。”
监考的是公社干事和高中老师,见状立即有一个过来,耐心询问情况。 老师看了眼考卷上的名字,说:“卫军艳同学,你病了?”
卫军艳的脸都气红了,她瞪着林念禾的背,咬着牙说:“我没事!”
林念禾慢悠悠地答题,一心二用地补刀:“有病的都说自己没病,同学,高考虽然重要,但命更重要啊——只要你能活,你可以参加八百次高考。”
这话气得卫军艳直翻白眼。 她是在咒自己八百次都考不上吧! 老师更紧张了,询问得愈发仔细。 卫军艳费尽口舌才让老师相信她是真的没病,等到老师离开,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她这回没心思也没胆子继续找林念禾的麻烦了,埋着头把会写的赶紧填上。 林念禾告完状后只觉心神通达,下笔如飞,写出的字都比以往更漂亮。 雪花落在窗棂上,第一科很快考完。 林念禾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挎包,刚要离开,抬头就见到卫军艳正狞笑着看着自己。 林念禾满眼关切:“你又犯病了?”
卫军艳伸手就要拽林念禾的头发,林念禾往后一闪,躲过去了。 “你还敢躲?”
卫军艳瞪着她,故作高深地威胁,“跟我走!”
林念禾默默叹息一声,然后扯嗓子大喊:“岚姐!有人要揍我!”
别问她为什么不喊苏昀承,问就是她怕溅自己一身血。 温岚就在林念禾的隔壁考场,与她一起的还有谢宇飞和常士弘。 三个刺头凑在一起了,却没能立即冲进来。 卫军艳考前出去溜达那一圈儿自然不是为了散心,此刻,他们的考室门前挤着六七个桦树大队的年轻人。 卫军艳瞥了眼身后,得意洋洋地睨着林念禾:“你要是不想拖累别人,最好自己老实跟我走。”
林念禾回给她一个怜悯眼神:“你如果不想连累他们,最好赶紧离开。”
“你啥意思?”
卫军艳很快就知道林念禾是什么意思了。 不等温岚挥起拳头,走廊响起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似乎地面都跟着颤动起来。 冯伟一个虎扑,一手一个搂住两个男的的脖子,使巧劲儿把他俩撂倒在地。 他二人还没叫出声,旁边几个也七扭八歪的仰倒在地。 这二年来,冯伟一直遵从他承哥的教诲每天跑步,加上几乎每天都带着村小的孩子们练拳,他已经从小胖子变成了浑身肌肉且格外灵敏的小胖子。 眼前这几个家伙,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冯伟拍拍手,回头看温岚:“你没挨打吧?”
温岚看看自己的拳头,又看看地上的人,深感失落:“你倒是给我留一个啊!”
教室里,卫军艳错愕地看着外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耳边响起一阵阴恻恻的笑。 林念禾笑靥如花,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站了起来。 “看他们打得热血沸腾的,来,咱俩也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