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王红没能从苗妈手里要着钱。 不是王红没能耐,而是对方真没有。 苗家的钱一直都填补给了老儿子,这回他家老儿子看上了车间主任的闺女,为了给老儿子迎娶心上人,苗家连老太太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 苗妈肯自掏腰包来十里大队,可不仅仅是为了找苗红旗要钱的。 她太知道苗红旗能有几个子了,估计连路费都合不上。 她是打算就地把苗红旗嫁出去的。 彩礼要多少她都想好了…… 没成想,人没了,算盘落空了。 她兜里就只剩了个回去的火车票钱,原本还想跟公社和大队讹一笔的,结果被王红薅着头发撵出去了。 苗妈拍拍兜,知道美梦破碎,只得尽快赶往火车站,刚好,有往她家去的火车,她没犹豫就直接买票上去了。 她甚至都没问一句,苗玉兰埋在哪儿了。 王红从公社回卫生所的时候,一路走一路愁。 她问过医生了,苗红旗这伤,怕是得养一个来月。 虽说这会儿不是春种秋收,个把人请假不耽误地里的活,可苗红旗没了工分还欠着饥荒…… 王红替她愁得慌。 她低着头走路,眉头皱得死紧。 “王婶!”
王红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她抬头一瞧,是林念禾。 林念禾笑呵呵的,在卫生所门口等着她。 “你怎么出来了?”
王红打起精神走过去,“红旗咋样了?”
“打针呢,”林念禾回,“睡着了。”
“啊……那你这是?”
林念禾直接问:“没要到钱吧?”
“嗯。”
王红愁得脑袋疼,“但是把人打发走了,我偷摸跟着,看她上了火车才回来的。”
王红叹了口气,宽慰自己似的说:“我听她话里那意思,这回过来是想把红旗嫁出去换彩礼的,别管咋样,人没事就行……哪怕难几年,扛过去就好了。”
王红是有底气说这话的,论难,苗红旗现在并没有她当初难。她都能扛过来,她相信苗红旗也能。 林念禾对此丝毫没有惊讶,她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三十块钱给王红:“就说是她赔的医药费。”
那钱还是她特意扒拉出来的零钱,厚厚的一摞,专门挑的旧的。 王红错愕的看着林念禾:“你这是啥意思?”
林念禾笑了笑,说:“人嘛,都有困难的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
王红其实也想过自己贴补点儿给苗红旗。 可她的工资也刚够养活仨闺女,又是赶在了王喜喜要结婚的节骨眼上,她正给大喜划拉嫁妆呢,实在挪不出余钱来。 王红看着钱,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接。 林念禾把钱塞进她的手里,说:“王婶,其实您也知道,如果让铁锤这么压着,别说好好养病了,她都容易先把自己逼死……而且,那毕竟是她娘。”
“三十块钱就能换一条人命,我觉得值。”
三十块钱听起来不多,可在这个一口粮都是命的年代,这些钱,格外沉重。 林念禾没再给王红拒绝的余地,她握着她的手收紧,帮她攥紧了那些钱。 作为一个月入两千四的大户,这三十块钱对林念禾来说,当真不值一提。 就当是给苗红旗交‘浇水指南’的学费吧。 她是这么解释自己的做法的。 反正她不可能是圣母心作祟就对了。 她是最秀的崽,她不可能有那种劳什子玩意。 苗红旗拿到钱的第一反应是—— “王婶,你别糊弄我,她怎么可能会给我钱?”
林念禾有些想笑,知母莫若女啊。 王红翻了个白眼给自己壮声势:“咋了?给钱咋了?医药费不赔?小板凳不赔?还有,不是说你死了么,弄寿材不也得花钱?”
苗红旗愣了好半晌,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可是他们的妇女主任啊,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 苗红旗的眼眶有些发烫,她颤抖着手,接过了钱。 她做的第二件事是—— 挑干净齐整的钱数出十一块来,还给了林念禾,又给了王红五毛钱。 她说:“念禾,这钱还给你,你得收着。王婶,这两天你没少给我拿鸡蛋,我不能白吃你们的。”
林念禾给她拿三十,就是算准了她要还那天自己借出去的十块钱的,闻言也没犹豫,直接接了过来:“成。”
王红却没收,她翻了个白眼说:“拢共就仨鸡蛋,咋地,刚有点儿小钱就学会大手大脚了?”
“不是,王婶我……” “行了嗷,别废话,”王红不耐烦的挥挥手,“我还得回大队,公社说要建学校,我得回去跟大队长研究研究,划哪块地。”
言罢,王红利索的走掉。 其实这事儿与她没太大关系,她刻意说出来,主要是想提醒林念禾—— 大队里要盖学校了,你干活不行,走动一下,去当个老师吧! 林念禾听着她的弦外之音,抿唇轻笑。 当老师么,吴校长那样的? 林念禾觉得,她做不到。 王红回大队的第一时间,就把乡亲和知青都叫到了晒谷场开大会。 第一件事自然是大队里要盖学校,这是大事,同时也是让乡亲们喜忧参半的事。 “红子,盖学校干啥?桦树大队也不算远,别人家孩子都能去,那帮猴崽子有啥去不得的。”
“是啊红子,这盖个学校得花多少钱呢,哪有余钱啊!”
王红没等他们过多发表意见就说:“用不着咱拿钱,公社说了,有人给捐款,指明了要在咱这儿盖小学。再说,啥叫小崽儿们能走?小铁柱不就掉河里了?没落自家头上不知道疼是不?”
一提起小铁柱掉河这事儿,持反对意见的人少了。 李大和适时说道:“虽说不用咱拿钱,但房得咱来盖,趁着农闲,老少爷们都长点心加把劲,赶农闲前头把学校盖好,省得寒冬腊月的小崽子们还得往外头跑。”
顿了顿,他又说:“你们也别埋怨,这帮小子丫头少走恁些道,放学了是不是能打筐猪草?是不是能帮着家里干点啥?都在自己眼前,也不用瞎操心。”
乡亲们被猪草打动了,热情逐渐高涨,若非还没划好地,他们甚至想现在就干活。 “行了,还有个事儿,大家伙都知道一下——” 王红严肃了几分,放大了音量说: “以后咱十里大队就没有苗玉兰知青了,她改名叫苗红旗了!这些天都自个儿多念叨几回,以后别喊错了!”
乡亲们愣了又愣,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 “咋叫红旗呢?叫淑芬多好听。”
“我觉着叫小花就挺好。”
“这姑娘以后就算咱大队的丫头了吧?那要不给她起个小名吧,叫着亲。”
“我看行!”
“……” 苗红旗此刻并不知道,她再回到十里大队时,除了“苗红旗”,她还有许许多多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