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玉宇就在外面敲门说：“夫人，老爷说让您起床去他书房了。”
卫姝将被子蒙在头上，还想继续睡。心想这人又发什么疯，大清早扰人清梦，完全将早先答应过的教霍衍读书一事丢到了九霄云外。可这安生觉好像就真的睡不成，在玉宇催了三遍，齐陆又来催了一遍之后，卫姝愤然起身，穿上衣服满脸怨怼地站到了霍衍面前。他的书房极为干净，房内好像刚被打扫过，地上还微微泛着水光，窗棂全都被木棍支了起来，任由春风拂进室内。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和几本书外，再无它物。他正盘腿坐在书案前看书，卫姝来时他连眼皮都未曾掀起来，似乎已经全神贯注于书中的内容了。一进门，卫姝的眼睛就不听使唤地往她之前发现的那处地道入口处瞥去，可此时却霍衍冷不丁说了一句：“别看了，已经封死了。”
卫姝瘪了瘪嘴，嘴硬道：“我哪有看，我不过在想上次教你的功课罢了。我问你，上次我让你看的那本书，你可看完了？”
“看完了。”
“那你同我说一说。”
卫姝问，霍衍答。一来一去他竟然都对答如流，让卫姝自诩还算聪明的人都有些瞠目结舌。他这记性怎么那么好，自己都读了那么多年书都不一定全记得，他这是活生生将这本书给背下来了？听他说完，卫姝轻咳两声，摆起一个教书先生的架势指着霍衍的字说：“还有你这字呢，表面上看起来还行，但是内里缺少筋骨，大丈夫的字应当能让人从中瞧出你的风骨来。”
反正卫姝在功课上说什么，霍衍都照单全收。卫姝联想起昨日顾清秋说的话，不难猜出他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明明武功已经那么高了，却日复一日的练习，从小未曾进过学堂，便拉着卫姝替他授课。这人身上，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有惰性，他若是生在权贵之家，指不定又得搅起多少风云，只是可惜了……卫姝现如今仿佛站在了他野心的边界处，窥得那小小的一角。而正中央是什么，仍旧是一团团迷雾，恐怕只有霍衍自己才看得清楚。给霍衍上了一个半时辰的课，卫姝觉得自己差点儿就倒下了。腹诽他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幸亏她从前的老师对她极为严厉，如若不然霍衍问的那些刁钻问题她可能还真回答不上。在给霍衍讲完那一刻，卫姝长舒了一口气，起身准备回去睡一个回笼觉，又被霍衍给叫住：“你今日还没有习武。”
听到这个消息，卫姝瞬间觉得五雷轰顶，霍衍活生生的就是在以德报怨！卫姝咬咬牙忍了下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给霍衍上了一早上的课，又被操练了一个时辰，卫姝如同行尸走肉般回了自己院中，那脸耷拉的模样，把玉宇看得吓了一跳，忙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卫姝瘫在躺椅上，摆了摆手说：“玉宇你别管我了，让我歇一会儿。”
这一早上可把卫姝折腾坏了，她才躺下就睡了过去，玉宇见状给她披了上了一个毛毯，生怕她这个病秧子又着凉了。卫姝睡着后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将霍衍变成了一个面团，任由她搓扁捏圆，实在气了还在脚下踩上两脚，说：“等我找到我二哥，我定会要了你的狗命！”
“你想要谁的狗命？”
卫姝模模糊糊好像听见有人在跟自己说话，还以为仍在梦中：“要霍衍的狗命，成天就知道欺压我。”
卫姝耳边传来两声冷笑，她骤然清醒过来，眼睛一睁便见霍衍那张俊脸与自己相隔不过两寸的距离，当下尖叫出声来。不顾卫姝惊愕的模样，霍衍拂袖在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下，霍珹也乖乖坐在那里瞧着自己突然尖叫的娘亲满脸迷惑。而站在不远处的玉宇正一脸愧疚地瞧着卫姝，好像在说：我也没办法，夫人莫怪莫怪啊。饭菜全被端到了卫姝房内，霍衍挺直腰背坐着，点了点自己身边的座位：“霍珹说什么都要跟你一起用膳，你既然醒了，便来吃饭吧。”
霍衍手中抓着筷子，姿态优雅地吃着饭。而卫姝却恐慌至极，自己说要霍衍的狗命，他听到了没有，他一定是听到了！现下该怎么办啊，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要杀他，然后先下手为强要了自己的命吧。卫姝食不下咽，拿着碗筷半天也没吃下一口饭，扯起一个牵强的笑对霍衍说：“你方才有听到什么吗？”
霍衍吃着饭，眼睛根本没有往卫姝那边看，慢条斯理地说：“你说你想要我的狗命。”
怎么办？怎么办？卫姝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忙找补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放心，我就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伤你的。”
说了半天霍衍也没怎么表态，弄得卫姝觉得自己也是白解释了，越想越烦躁，随意吃了两口饭后，索性带着玉宇出了门，想要逃避这件事。霍珹还待在卫姝的房中吃着饭，一旁坐着早已用膳完的霍衍。他扭头看了眼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的父亲，此刻居然笑了。年纪尚的他觉得好奇怪，在心底暗自比较：父亲笑起来没有母亲好看，父亲笑起来真奇怪，母亲当真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女子。汝宁还是一如往常，但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雨，护城河里的水涨了不少，从上游带来了不少的鱼儿，好多百姓都挽起袖子裤腿在水里抓鱼。卫姝看得正起劲儿，却被人拍了拍肩膀，唤说：“你可是霍夫人？”
卫姝扭过头一看，原来是那傅冬儿。心想自己不过与她见过一面，现下还带着帷帽，这人竟然就这般将自己认出了？卫姝回头朝她微微颔首行礼，看她的样子，已经全然不复年前宴席之时那般荣光焕发了。虽然抹了脂粉，却仍旧藏不住眼神里的疲态。“霍夫人可要到我家中坐坐？”
本就早有意去拜访，卫姝便顺水推舟，答应了傅冬儿的邀请。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帷帽，将脸完全遮住，这才跟着傅冬儿去了她府上。走到她家门口，便见上面的牌匾已然更名换姓，不再姓郑，而是姓傅了。傅冬儿瞥见了卫姝的动作，淡淡地说：“夫人莫要见怪，我与我家那位已经和离，他从我父亲手中接手来的生意，和离后必定是要还回来的，这宅子自然也是要改回以前的名字。”
卫姝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傅冬儿眼睛一下亮了，问说：“你竟觉得甚好？周遭许多人都骂我不顾念旧情，将几个孩子的父亲这般扫地出门。”
卫姝轻笑了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觉得你做得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