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衍自小在这般的凌辱中长大,幼时他还会愤怒,现在却可以做到淡然处之了。因为他早不需要通过用宣泄自己愤怒的方式来表达不满了,他喜欢的,是看着那些人蛰伏在自己的脚下,求自己饶他们一命。他本不欲理睬,谁知道身边的卫姝却猛然站起身来,言辞犀利地问说:“敢问你又是何人?”
那人尚不知道卫姝的是何人,只以为她不过是霍衍不知道从何处娶来的寻常人家出身的夫人,充其量也就长得好看了些。那酒醉发疯之人高傲地扬起了脑袋,说道:“家父乃是前户部尚书,郁英才!”
那人说完自己的父亲名讳,极为不屑地瞧了卫姝一眼。“我问你名何?你说你父亲是何意,你是你爹吗?”
卫姝出言问道。那人的脸开始青一阵白一阵的,梗着脖子回道:“我乃郁家嫡子,郁向文!”卫姝指着他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原来是你,郁家那个蠢材郁向文?怎么,那次被我大哥把腿打断了,现在是长好了吗?”
郁向文这才正眼看了一眼卫姝,瞳孔骤然紧缩:“你、你、你是卫姝?”
“正是,你口口声声瞧不起我夫君,便也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卫家。郁家靠着你父亲高中后才起了势,从前你们郁家,也不过是一介布衣。你字字句句皆是炫耀家世,那我问你,这普天之下,除皇家王室,何人能比得上我卫家百年根基!”
卫姝的话字字珠玑,砸在那郁向文身上,也砸在了在座人的心里。她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到了郁向文跟前,红唇轻启,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郁向文,我卫家是南北两个皇帝竞相争抢之人,霍衍亦更是。而你所拥有的家世,在你父亲死后荡然无存。你,也绝对担不起你郁家之名!口出秽言,是要付出代价的。”
卫姝说着,抄起了酒瓶子砸在了郁向文的头上。郁向文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头,指缝间缓缓有鲜血流出。他当即大喊:“卫姝,你敢砸我。”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伸手就想打卫姝。霍衍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郁向文的手腕,将他甩得跌坐了在了地上。坐在主位的玄绍见事情有些大了,出声想缓和,站起身的那一瞬间,却发现胸口刺痛,然后便昏厥过去,咚一声倒在了地上。现场顿时乱作了一团,司朔一直坐在原地,瞧着这满室的荒唐,在无人注意之时轻笑了两声。因玄绍倒下,这登基宴就此中止。府内请了诸多的医士前来,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只是玄绍应是饮酒过多,心脏不堪其压。冯若灵匆匆赶来之时,霍衍正在玄绍门口守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霍衍,说道:“今日之事我也听说了,劳烦霍将军了,霍将军请回吧。”
霍衍点了点头,抬脚离开。府门前,卫姝披着白狐毛斗篷在此等他,九灵则在其后面为她提着灯。“走吧,咱们回家。”
霍衍走到了卫姝面前,轻声说道。“陛下怎么了?”
卫姝差点儿脱口而出玄绍的名讳,意识到现如今还在他的府上,又将其名字咽了下去。霍衍将就着卫姝的步子,与她一道走到了马车边。白日里人声鼎沸的地方,现如今竟是万籁俱静,玄绍一倒,有不少投奔之人便借机离开了,毕竟,没有人会想要投向一个身体有恙可能会过早殒命之人。霍衍抱着卫姝的腰轻巧地将她放到了车辕之上,卫姝先钻进了马车,他也紧随其后。回去时路过的街道都空荡荡的,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和马车夫挥扬马鞭的声音。“说是饮酒过多,伤及心脏。”
卫姝点了点头,不疑有他。“霍衍,今日那郁向文说那话时你怎的不驳斥他?”
“习惯了,不愿与他多费口舌争什么长短。”
卫姝听完又是一阵心疼,全然不后悔今日她大闹宴席的做法。郁向文酒后辱人,有人附和,也有人冷眼旁观,而玄绍,则是抱着坐看龙虎相斗的心。马车驶回了山脚下时,已经很晚了,卫姝在马车里已经摇摇晃晃地睡着了。霍衍轻轻拍了一下卫姝的脸,唤道:“到家了,该起来了。”
卫姝撒着娇说:“我累了,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见卫姝这般娇态,霍衍摇了摇头哑然失笑,将卫姝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两人就这般在万家灯火熄灭之时,走着只有霍家人才能走的那条上山的路。贴着霍衍这样一个大火炉,卫姝也不觉得冷了,她将头靠在霍衍的宽肩之上,提议道:“咱们回去喝酒吧!”
“天已经很晚了,该休息了。”
霍衍知道卫姝的酒量,不想她今日喝了酒连觉都睡不好。“不嘛,我要喝,你还得陪我喝。”
卫姝说这话外人听来虽是任性,可是霍衍知道,她是怕自己心里有不痛快,所以想要借着自己喝酒的由头让他能够借酒浇愁罢了。终究是捱不过卫姝,府里还在值夜的下人送来了好几壶酒。卫姝给两人各自斟了酒,就这般喝着喝着,一壶酒见底,霍衍毫无醉意,卫姝却是已经醉了。没能让霍衍开口,她倒是先一吐为快了。她面色酡红,嘴里满是酒气地说:“霍衍你不要在意那些人说的东西,你比他们都厉害,他们绝大多数人只是依附家世的蛀虫罢了。”
卫姝跌跌撞撞站起身,霍衍仍坐在凳子上。她捧起了霍衍的脸,摇头晃脑地说:“你是顶顶厉害的人。”
霍衍认真地瞧着他,幼时心里裂开的缝隙好像在慢慢愈合。卫姝说完这话,就坚持不住倒下了,霍衍接住了她,看着她已经闭上眼呼呼大睡了起来。他替她脱掉了鞋袜与外袍,又好好地将她放在床上,给她掖好被子悄声走出了房门。“出来吧。”
院内的树上跳下来一个黑影,青羽出现在了霍衍跟前。“玄绍现在怎么样?”
“现如今症状已经缓和了,想必主上您那蛊已经起效了。”
青羽来得快去得也快,禀报完这一消息便又飞身离开了。霍衍独自立在院中,小饺子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蹭他的脚。他将这白绒绒的一团抱起,瞧着被乌云遮住了半边的弯月,轻声说:“溱溱,这世间所有欺辱过我的人,都已经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