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姝跑到卫述安跟前,却生生止住了。因为她瞧见了卫述安那双因多日未曾歇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待在北地脸上因寒冻而发皱的皮肤。“二哥……”卫姝瞧着他,满是心疼。可卫述安什么也没说,只是像小时候一般牵起了卫姝的手,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走,我们回家吧。”
兄妹二人并肩行走在大街之上,不时有百姓侧目偷瞧一下这两人。穿着孝服的那位城中百姓许多都认得,乃是陛下亲封的征北将军卫家二子卫述安,那他身边的这位,想必就是他唯一的妹妹卫姝了。两人如幼时一般,慢慢踱步至澹月街,这条街不再被平邺的百姓称为鬼街,开始有了烟火气。她卫家原本已经破旧的门楣,早已被修缮一新,卫府两个大字,还是同往常一样,熠熠闪着金光,甚至光芒比以前更甚。感知到卫姝即将迈进家门的怯,卫述安瞧了她一眼,缓缓说道:“进去吧,孝服已经放在你房内了,咱们得去姜府,去给姜伯守灵了。”
卫姝轻轻点了一下头。她穿过连廊,往回走着,九灵想要跟上去,却被卫述安伸手给拦住。九灵睨了他一眼,问道:“不知卫将军这是何意?”
“卫姝既然已经回了平邺,回了卫家,从今往后与南陵的一切,都应该断干净了才是。”
“是吗?那将军问过我家夫人的意思了吗?”
九灵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卫述安的眼。而卫述安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淡然说道:“从前往后,她只是卫家的嫡生独女卫姝,在外称呼她为卫小姐。有名无实之事,休要再提。拿上这封信,回去交给你主子。”
卫述安从怀中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信,毫不留情地扔到了九灵脚边。两个府卫立马上前,钳住了九灵。“我不走,凭什么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九灵一脚一个,踢开了妄想架住自己的府卫,在她想冲进府中之际,卫述安眼疾手快地将她敲晕,同身边人喝道:“送出去!”
解决了这样一桩事,门口的吵闹也在此时结束了。卫述安一直养着的玳瑁猫大山悠闲地走了过来,它又恢复了往昔悠闲自在的生活,长胖了些,皮毛也光亮了不少。他一下抓住了想要从旁溜走的小山,摸着它身上的毛发,说道:“溱溱总算是回来了,你必定也很想她吧。”
猫儿在它怀里挣扎了两下,终究还是溜了出去。卫述安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情再抓它,迈步去了卫姝住的院子。他方一走进院子里,便见卫姝开门从屋内走了出来。这样的场景,卫述安看过了千万遍。从前每次卫述安想要带她出门,都总要在院子里等上一会儿,等着卫姝穿好漂亮衣服带着新买的珠钗,从房内开门朝他提着裙摆朝他跑过来,像一只小蝴蝶。可今日,卫姝却没有再穿上漂亮衣服,穿的是白色的孝服;头上也没有任何东西,只是簪了一朵白花;她也没有再向他跑来,眼睛里闪着光芒,对他说:“二哥,今天你要带我去哪儿玩儿?”
卫姝站在门前廊下,瞧着卫述安就这般看着她,仿佛失了神一般。“二哥,咱们走吧。”
她用话唤回了卫述安的神智,从今往后,他娇养的多年的花,应当不会再同她如此亲昵了吧。卫家兄妹坐上了前往姜府的马车,马车缓缓驶在城内,外面依旧是一片喧哗,可卫姝知道,这个地方已经在玄家的控制之下,烂透了。“二哥,九灵呢?”
卫姝不见九灵,有些担心。“已经送走了。”
这般不容置喙的语气,完全不像卫述安。可卫姝却不愿与他多起争执,她知道,自己这个哥哥这么些日子里来,已经是身心俱疲了。九灵只要能够好好地离开平邺,回到南陵,那她也不会再多说什么。“溱溱,咱们快到了,就莫要提旁的不相干的了。”
卫姝抬眼瞧着卫述安,没再多言。自见到他的这一路,几乎没怎么见他笑过。她知道,卫述安一年之多,承受的东西比她多得多。马车驶进了那条熟悉的街,还未走进,便听到里面传来靡靡梵音,是法师们正在超度亡灵。那般声音充斥着卫姝的整个脑海,这让她心口涌上一股酸,还未走进去,眼泪已经在悄无声息中流了满面。卫述安先下了马车,卫姝跟在他后面,缓缓掀开门帘由卫述安扶着下马。卫家女自一年多前,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现如今,卫述安又将她给带了出来,前来赴姜尧丧仪的平邺重臣及其家眷的眼睛俱是落在了她的身上。今日的她虽未施粉黛,毫无任何装饰可言,可偏偏偏是这样,压住了卫姝那张生得艳丽的脸,看起来颇有我见犹怜之意。卫姝的脚轻轻地踩在地上,却还有丝丝抽痛。卫述安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紧紧跟在卫姝身后,替她挡住了后面许多探寻的目光。姜氏夫妻并无子嗣,是以姜尧的丧仪,全是由卫述安亲手操办,前日才将遗体送回来,姜尧的妻子柳玉便哭晕了过去,让府里又是好一顿折腾。卫姝的脚步越来越重,她的眼睛里倒映着的,是那具玄黑色的棺桲。她双脚骤然无力,扑跪到了姜尧的棺前,哭得撕心裂肺。让在一旁已经哭肿了眼的柳玉又偷偷地擦起了眼泪,卫述安也陪着她一道,在不远处跪着。柳玉见她哭得伤心,走上前去,想要劝一劝,可是在瞧见卫姝抬眼的那一刻,她也憋不住了,两人相拥而泣。在卫姝未曾注意的角落里,还跪着一个人,他整个身子都弓着,那头低得更是瞧得瞧不见。卫述安跪在他旁边,听着他在一旁啜泣,冷声道:“太子殿下在此给一个臣子下跪,恐怕是于礼不合吧。”
“卫述安,我错了,我错得彻底。是我太冲动,让姜尧将军替我而死,我有罪……”玄宁整个人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难以自拔,自姜尧死后,他便日日梦魇,那梦中,全是姜尧挡在他身前,一支冷箭贯穿了他的喉咙。听到这儿,卫述安偏过头顶腮冷笑了一声,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砸到他身上的拳头。他早就劝过,只可惜玄宁一意孤行。他埋在乌良部落军营里的探子回报,说拔列兰准并未对玄懿怎么样,反倒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只待寻到合适的时机,将玄懿救回便可。谁知道拔列兰准竟然在拔营离开之前,将玄懿绑着带到了卫家军驻地之外。他语中无一不是挑衅,可大家都知道,这是他使的激将法,如此这般,是在做离开前的最后一次试探,看能不能钓上一条大鱼,也算是报了卫家军烧了他们的粮草之仇。玄宁在见到玄懿被拔列兰准绑在身边形容憔悴之际,一时气血上了头,孤身骑马冲了出去。就在这时旁边的树林之中突然放出一支响箭,玄宁避之不及,姜尧却不知从何处御马冲出来替他挡了这一箭。这一箭直击要害,纵然是大罗神仙来也无济于事。姜尧死于护佑太子,而那玄懿,也未曾救回。两人的耳边俱是卫姝的哭声,到后面卫姝实在是哭不动了,只是发出了如幼猫叫唤般微弱的啜泣。玄宁内心受着巨大的煎熬,他走到卫姝面前,向其跪下,哭着坦白了一切。卫姝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涌出了恨意。她扶着已经跪麻的双腿站了起来,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到了玄宁脸上。臣下之女掌掴太子,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守在门口的禁军立马涌上前来,想要抓住卫姝,护住他们的太子殿下。这时卫述安从旁人身上抽出了剑,霎那间,寒光骤现。他一人挡在卫姝跟前,喝道:“今日我卫述安在此,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