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玄宁,是卫盛带着卫述安前去忠义王府赴宴。大人们喝酒玩乐,他一个小孩儿,独自坐在结了冰的湖边,用身边的鹅卵石不断地砸向湖面,却因那湖冻得深了,只能砸出一小个凹坑。就在他百无聊赖之际,玄宁坐到了他身边,问道:“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孩子?”
卫述安没有回答他,可是玄宁却自顾自地找来了冰锥子,凿开了湖面,钓上来好几条鱼,在湖边升起了篝火烤鱼吃。彼时卫述安觉得这人未免有些太自来熟了些,没有吃他递来的烤鱼,就这般离开了。可不知玄宁从何处得知了他是卫盛家的儿子,成日里来卫府寻他,同他一道练功习武。渐渐的,两人将彼此视作了挚友,他们一道习武论道,直到玄宁十五岁那年,告诉了卫述安,说他喜欢卫姝,想要娶卫姝进门。自此,卫述安待玄宁,便有了些疏远。后来,玄宁游历四方,他自然感觉到了卫述安待他不似从前,可即便如此,他每每回平邺却还是会来卫府,不止是来见卫姝,也是来看他这位旧友。卫家出事两年前的那个冬天,玄宁回平邺过年,邀了卫述安出来喝酒。那一日,玄宁喝醉了,他捧着酒杯同卫述安说:我此生惟愿大献海晏河清、时和岁丰。我虽为陛下亲侄,却不愿参与纷争,只想一辈子当个闲散世子,过我的潇洒日子。后来卫家出事,两人再见之时,玄宁声泪俱下,求他原谅。卫述安始终对玄家人怀着恨,如若不是他们的忌惮与设计,卫家不会遭此一劫。可直到此刻,卫述安才想明白,玄宁其实并无什么错。他自小守礼听话、待人和善,在平邺是个人人夸赞的温润如玉的世子。可自他父亲做了这么多的错事,他这般善良之人,便也将他的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他恨自己怯懦无能,甚至恨起了自己是玄白景的儿子。所以他开始反叛,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唯父母之命是从,好像这样,就能赎清些他心中沉重的罪责。可是他已经把自己归为了罪人,这一生,恐唯有死能让他解脱。他离开靖水城出发去找玄懿之际,即使看着卫述安那般不待见的表情,却仍能笑着同他说:等我回来,定要好好地跟你喝上一杯靖水的烈酒。亦如建元二十年,玄宁对他说:等我拿锥子来砸开冰面,抓上鱼来与你一道烤着吃……那条鱼他没有吃,如今这最后一杯酒,也没有喝上。卫述安开始怨自己,自己方才如果能快些,那该多好。如果他快些到,是不是玄宁就不会被拔列兰准射中心脉,如果他快些,是不是玄宁就能同他喝上这一杯烈酒,共庆拿下靖水城……身边有人想要将玄宁的尸体带走,玄懿立马扑了上去,挥动着双手不让任何人靠近。她不愿意相信玄宁已经死了,趴在玄宁的胸膛之上,哭喊道:“哥,你说有你思柔便有家,你走了,思柔该怎么办!”无人回应于她,玄宁早已经咽了气,静静地躺在地上。不就这般过了许久许久,玄懿仍旧不愿意撒手。卫述安伸手擦掉了脸上的眼泪,走到了玄懿身边蹲下,抬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搭在了玄懿的背上,轻轻地安抚着她。玄懿像是突然有了依仗,脸贴在卫述安冰冷的铠甲之上,只觉痛不欲生。这一个个的人都因为她而死去,太子哥哥、姜尧将军、玄宁哥哥,如果不是她,他们都不会死。“都怪我,最该死的人是我,不应该是他!”
卫述安仰着头,强忍着眼泪不让其落下,他哽咽出声:“玄懿,好好活着,莫要辜负了他。”
太子身死,整个靖水城挂上了白布,尽数笼罩在了无尽的悲痛之中。远在平邺的帝后夫妇,听此消息,竟双双病重,一时间,举国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