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殿下”……这样的称呼许良骏无论走到哪儿都可以听见,玄白景用他舅父一家来逼迫于他,要求许良骏必须当这个太子,做这个储君。因为玄宁刚死,所以他并不能立马成为储君,只能被称为二殿下,暂居东宫之中。他呆坐在东宫里,默默看着宫内的仆从们忙碌着,却无一人敢靠近于他,直到他看见了一个身着素色衣裳的人朝自己走来。她朝许良骏行了礼,坐在了与其相隔两人宽的地方。“你是何人?”
许良骏看着她问道。“我是孔静檀,玄宁的妻子。”
原来是前太子妃,许良骏对玄家人有恨,自然对孔静檀没什么好脸色。“你来做甚?”
许良骏没好气儿地问道。即使他是这般态度,孔静檀也没有恼,只是攥紧了之前玄宁给他写的那封和离书,垂眸道:“我来拿些旧物。”
一封和离书?许良骏偷偷瞥了一眼,那就是说这位已经与玄宁断绝夫妻关系了,那她还来这处做什么?不知孔静檀是否洞悉了许良骏的心思,她继续说道:“我没在上面落下我的名字,所以而今我仍是玄宁的妻子。”
“可他已经死了。”
许良骏瞧着这个女子,莫名觉出一丝悲凉。是啊,玄宁已经死了,他至死,也没有给她留下一句话。他与她曾是夫妻的证明,也只有这一封和离书,上面有玄宁亲手落笔写下的孔静檀三个字。除此之外,玄宁从未给过她什么,连一点点的怜惜都未曾有过。他这么多年心中只有卫姝一人,而她这个正牌妻子,从未在他心中占据过一丝一毫的地方。孔静檀缓缓起身,慢步离开了东宫,那个她幻想了许多年与玄宁的家。东宫曾经迎来了它的女主人,而今又送走了它的女主人。孔静檀想,她这一辈子,应当是不会再踏足此地了。许良骏瞧着她落寞的背影,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也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说来他那位名义上的哥哥,这辈子也当真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就连死,也是为了救出他的堂妹。许良骏虽不喜玄家,却也不得不承认,玄宁担得起百姓对他的称赞。玄宁的遗体已经由卫述安派人护送了回来,前面打着仗,卫述安脱不开身,也只能派了麾下另一位将军将太子遗体送回,与之一起回来的,还有玄懿。起初卫述安并不同意玄懿跟着玄宁遗体一道回平邺,可是她说什么都要回去亲自送玄宁下葬。她知道她会面对什么,知道玄白景很可能会杀了她泄愤,可她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玄宁是为了自己丢了性命,她不能这般怯懦,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太子棺桲入平邺,满城嚎哭,百姓们跪在路旁,皆为玄宁之死而惋惜。玄懿头上别着一朵白花,那脸色比身上的丧服还要白。前面的招魂幡随着风飘荡,玄懿盯着它,脑中一直回荡着那句‘我在,你就有家。’起先玄懿是那么的相信,可是不多久玄宁的死却又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就这般,玄懿恍恍惚惚跟着队伍到了东宫,玄宁需要先在此停灵十八天,再行下葬。皇亲朝臣们早就在此等候,东宫入目一片刺眼的白。孔静檀等在门口,在看到玄宁的棺桲那一刻,潸然泪下,她苦苦追求了这么多年的夫君,终是去了,死在了他二十一岁这一年。棺桲被足足三十六人抬去了东宫正殿,在这儿,一身玄黑色衣服的皇上皇后就在此等着。玄白景勉强还能站直,可是戚皇后却已经是必须有人搀扶着了。她看见了自己儿子的棺桲,先是大哭了一通,见了后面的玄懿,一时间气血涌上了心头。她由身边的宫婢搀扶着,走到后面玄懿的身边,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不管不顾地失了礼仪地骂道:“都是你,你这个灾星,如果不是你,我阿宁又怎会没了命!”
戚皇后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在玄懿的脸上身上,连一旁的孔静檀都看得直皱眉,而玄懿却一动不动地任她打着。似乎这样,她心里就能好受些一样。许良骏站在旁侧看着这场闹剧,玄懿的脸都被打肿了,戚皇后这段时间本就伤心至极,打过玄懿后竟然就这般倒了下去。霎时间,东宫乱作了一团。在所有人都关注着那头时,玄白景独自一人站在玄宁的棺桲之前,暗自落下泪来。他的头发似乎又白了不少,轻轻抚着玄宁的棺木,就好似从前那般抚着他的头。一个父亲,送走了自己最爱的儿子,那心中的悲痛,恐怕这辈子都难以消弭。玄白景一边抚着棺木,一边喃喃道:“阿宁,我真的错了吗,你告诉我,为父真的错了吗?”在玄宁还活着时,便时常同他争执,说他错了,说他不应该对卫家下此毒手,也不应该篡权夺位,那时玄白景只当自己这个儿子是读那些圣贤书给读糊涂了。而今他看到玄宁冰冷的尸体之际,好似才有些明白,他好像是真的做错了些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呢?玄白景自己也数不清了,或许他就不应该出生在这帝王家吧。只这一瞬,玄白景似乎老了许多许多,他如同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身形佝偻,由他身边的老太监给搀扶了回去。他走时下了最后的令:将玄懿压入大牢,玄宁剩下的丧仪则由许良骏一手来操办。许良骏看着玄懿双目空洞的被人架了下去,心中更是确定,这帝王之家绝非世人眼中高高在上,令人艳羡的所在,生在帝王家的人,比起寻常人来说,多了更多的无可奈何,尤其是在这乱世。玄宁的棺桲在东宫停了十八天,玄懿就在牢中被关了十八天。到了玄宁下葬那一日,玄懿一改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说什么都要出去送玄宁下葬。可无论她如何喊如何叫,就是无人应她。黑暗的牢房内,见不到一点儿光,正当她绝望之际,牢门打开了来,一个男人站在黑暗之中,丢给了她一件丧服,说道:“去吧,不过别离得太近,远远看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