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与中元节、清明节称为三大鬼节。这天得授衣、祭祀、开炉,所以这纸马铺子才这般热闹。原本这些东西山茗早就备好了的,谁知最后算了算竟发现要祭奠的人太多,那纸钱不够烧,又遣卫姝出来再买几沓纸钱。从纸马店走出来,卫姝竟感觉身上都不冷了,热乎极了。她轻轻朝外面哈了一口气,吐出了一团白雾。心想着下次出门可不能再穿这么点儿衣裳了。卫姝沿着镇上并不宽敞的街道走着,竟然又发现了那日她准备带回家的那个小姑娘。今日的她还是穿着那身破衣服,没有穿鞋子的小脚已经冻得乌紫。那小姑娘似乎也看见了她,一双眼警惕地望着她。卫姝原本想走,却终究还是不忍心,将自己身上唯一能够挡风的斗篷脱下递给了她。“入冬了,穿上吧,别着凉了。”
那小姑娘伸出小手接过,搭在了自己身上。斗篷对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说有些大,披上之后便很难避免有一部分落到地上。小姑娘赶紧伸手去捞,这过程中还看了卫姝一眼,似乎害怕她出言责难自己弄脏了她的衣物。卫姝对着她浅笑了一下,她的声音就好像冬日里的火炉温暖着小姑娘的心,“这件斗篷送给你了,若是你改主意了愿意相信我,可以到我家来找我。”
她说完这话,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只因为脱了这斗篷,她冷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想赶紧回家去换一身厚一点儿的衣物。她方一回到住的小院,山茗看见了她斗篷都没穿就跑了回来,白胡子翘得老高了,“这么冷的天,你的斗篷呢,小心冻坏了!”
“看见一个小姑娘冷得很,给她了。”
山茗接过卫姝手中的纸钱,责怪道:“你这人,只顾别人,倒是顾一下自己啊,你以为你身体多好呢。下次要是我再知道你这般,小心我揍你哦。”
他这样子活像一个老顽童,虽然说话直接了些,可卫姝知道这位老爷子是关心自己,她撒娇道:“爷爷,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我去洗菜了,走啦走啦。”
又是这样,这小丫头真是的。山茗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这样良善的一个闺女怎么能不招人喜欢嘛。卫姝的屋内放着四件寒衣,她父母亲的,大哥的,还有四弟的。这几件衣服的袖口还分别用他们最喜欢的颜色的丝线绣了各自的名字,就是希望将这寒衣烧掉时,她那逝去的亲人们能够得到这件衣裳,而不是被那些孤魂野鬼们截了去。天渐渐黑了,寒衣节街上没有人愿意出来走动,整个镇子都静悄悄的。大家都回了家,在屋内做好了饭,祭奠完逝去的亲人后,正好天黑,可以烧寒衣了。院子里,卫姝和山茗面前各自燃着一堆火,烧着早就备好的寒衣。二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这样的场景,不免让他们都染上了悲伤。山茗的同门逝世已经二十多年了,而卫家被灭,迄今竟也已经两年有余。可无论是二十年还是两年,这样的伤痛在活下来的人心中是直到死去才能磨灭的。看着火越烧越旺,而又渐渐消散,就好像逝去者的生命。咚咚咚——门外传来了响声。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卫姝和山茗一下子警惕起来,这样的日子,谁会来敲门啊?山茗示意卫姝别说话,压低嗓子冲外面问道:“谁啊?”
“是我。”
一个小孩子脆生生的声音传了进来,卫姝一听立马意识到是白日里她给斗篷的那个小姑娘,悬起的心也落了下来。她走到门边,将门闩打开,便见门外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个男孩,约莫七八岁,小的就是她见了两回的那个两三岁的小姑娘。见了卫姝,男孩儿一直在扯着小姑娘的手,小声同她说:“咱们走吧,这家人真的愿意收留我们吗?”
可这小姑娘就是说什么都不动,白日里卫姝递给她的那件斗篷,让她彻底相信了卫姝是个好人。“你们想好了吗?”
卫姝蹲在两人面前,声音温柔至极。小姑娘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卫姝:“这是我哥哥,你能不能一起收留他。”
毕竟还小,她说话有些囫囵不清,卫姝勉力听了好半天才听懂。卫姝顿了一下,看向小姑娘牵着的这个比她高上好一截的小男孩儿,小男儿面上有着窘迫、不安,他害怕卫姝只想要他的妹妹,而不愿意收留他。“当然可以。”
这话一出,兄妹两人都笑了起来。卫姝将两个孩子给带进了屋,他们这才发现旁边有一个白胡子老人,可是这老人家也很好,非常高兴地欢迎他们。那一瞬,在外颠沛流离了许久的二人总算是感受到了这世间还存着温暖。卫姝先让他们洗了个热水澡,又到旁边钱婶家去借了好几套他家儿子闺女长大后不穿的衣服给他们。经过好一番折腾,两个干干净净的小孩子出现在了眼前。因为长时间吃不饱饭,他们面黄肌瘦、头发也泛着枯黄。山茗见状赶紧将今日他们下午吃的饭菜又给热了热,给这两个孩子端了上来。他们实在是饿狠了,很快将桌子上的饭菜一扫而光。吃完饭后,小姑娘很是开心,可是她的哥哥却有些局促不好意思了。卫姝抓着小男孩的手问道:“怎么了?是还没有吃饱吗?”
小男孩摇头否定,他不是没吃饱,就是害怕他与妹妹吃得太多,会被赶出去。常年行走于江湖见过许许多多人的山茗瞬间洞悉了这孩子的心思,他朗声道:“别担心,我们家养你们兄妹,可是绰绰有余呢”小男孩终于笑了。他主动向卫姝和山茗说了自己的名字,他今年八岁了,叫沛澜,妹妹三岁,叫沛菡。卫姝揉了揉两人的脑袋,一双杏眼闪着光彩,“那从今往后,我便叫你阿澜,叫妹妹小菡,咱们就是一家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