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蒙的大道之上,一辆马车如同钻进一幅烟雾缭绕的山水图间一只小蚂蚁,在其上踽踽独行。马车内,一老一小面面相觑,大眼瞪着小眼。山茗努了努嘴,又偷偷指了指外面骑着马的尹长岭,问卫姝是怎么回事?如若不知尹长岭在侧,卫姝恨不得仰天长啸几声,她哪里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打的主意是山茗一人去便行,谁知道她才将准备出门买菜,便被一直守在自家院子门口的尹长岭抓个正着。那人站在马车前,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眼睛盯着卫姝,看得她整个人发虚。“尹公子,爷爷在悬壶堂等您呢?您莫不是走错地方了吧?”
卫姝看着他,唇边挂着疏离的笑。“尹某就是来接姑娘你的。”
这人废话不多,却心思缜密。在卫姝想要以家中有孩子需要照料为由拒绝之际,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家中的孩子们你不用担心,我已拜托你的邻居钱婶好生照料,姑娘还是快上马车,莫要让你爷爷久等了。”
就这般,卫姝被接上,与山茗一道去了舟溪,那个归州的郡城。其实卫姝也不难猜出,尹长岭意欲何为。求人治病是真,心怀顾虑也是真。山茗一把年纪了,或许早已生死看淡。可若是带上他那位相依为命的孙女可就不一样了,有了她在旁侧,山茗必定不敢不尽心医治。一阵山风卷起了马车帘,卫姝得以看清旁侧的骑着马的尹长岭,恰逢此时,尹长岭正好侧头,两人的目光便这般撞上。卫姝的目光并无躲闪,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尹长岭回以同样的动作。山风拂过,车帘骤然落下,掩盖住了两旁萧条的冬景。卫姝心中暗笑:果然是世家子弟,哪里如同初见时那般温润而泽,不过都是表面上披的一张皮罢了。要请山茗看病,还必须带上她为质。世家如此,更遑论天家。可尹长岭所说也确实不假,他母亲却也垂危。他们这一路都很赶,除了必要的休息时间,几乎是毫不停歇地朝舟溪奔去。待到他们一行人抵达舟溪时,已近日落时分了。空中还充斥着湿冷的味道,马车方一停稳,便见里面来了人将山茗慌慌张张请进去了。尹长岭听闻母亲病情加重,正欲抬脚跟着跑进去,却突然想起同行而来的还有一位姑娘。他陡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卫姝。卫姝正在想着这群人慌慌张张连个马凳都没有放,该如何下马之际,尹长岭犹豫不决的眼神看了过来。她只得温声说道:“无碍,公子快去吧,我自行进府。”
一听卫姝这话,尹长岭飞也似的跑走了。一瞬间,四下无人,卫姝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马匹近乎一人高,卫姝试探了半天,最终还是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跳下去。此刻她的脑子里竟没由来的闯入了一个画面,霍衍双手架住她的腋窝,将她轻轻举起随之稳稳放下。怎么又想到那儿去了?卫姝摇了摇头,企图将霍衍那张脸赶走。她挽起脚边长长的裙摆,纵身一跳。很不幸,摔了。她狼狈爬起来,左顾右盼生怕别人看到她这般模样。而今竟然连山茗那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都比不上了,连从马车上跳下来都会摔倒。她独自乖乖进了府,找不到该去什么地方,就一人坐在前院的石凳上。石凳寒凉,卫姝坐了一会儿便受不住了,又站起来四处走走,可却分毫未踏出前院。母亲从小就告诉她,去到别人家中,若是未被带到地方落席,便只能在主人家前院等着,不可以随便去别的地方,这样是没有规矩的。这样所谓的规矩已经成了她骨子里的习惯,不需人再说,她就是会不知不觉间这么做。直到天幕落下,尹长岭母亲的急症被山茗按下,这位尹家长子这才想起来还有个跟来的姑娘。他问旁边的家仆卫姝的所在,可家仆也只道不知。府里的人都被他们夫人这一急症给吓坏了,没有人去关心这样一个看似从乡底下来的其貌不扬的女子。于是直到他们家大公子问起,都无人在意还有这样一个人。卫姝被迎进屋子里的时候双手已经被冻得麻木了,仆从们端了好几个火盆给卫姝取暖,连声抱歉。卫姝既不急,也不恼,只感觉腰间有些隐痛。她淡淡问道:“不知夫人如何了?”
从尹家下人口中得知,尹夫人的病症已经在山茗的诊治下安定下来了。待到山茗忙完之际,已入亥时。炭火炙烤着卫姝的脸颊,暖意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山茗推门进来的声音吵醒了她,她忙站起身问道:“爷爷,怎么样了?”
山茗解下斗篷系带抖了抖,搓着双手伸到了炭盆之上,“是急症,幸亏我来得及时。”
“这尹家夫人究竟是得的什么病啊?”
山茗长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尹家夫人的病症很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那这病,您可有把握?”
“有是有,不过……”“不过什么?”
“可能治的时间会长些,少则半年,多则三五载。”
卫姝腾一下站起来,又突然意识到这是别人的府宅,又坐了下去,瞪大了杏眸小声问道:“最少半年?”
那不就意味着,她与山茗至少得在这尹府待上半年,万一露出了什么破绽被人发现真实身份,那怎么得了。许是看穿了卫姝的想法,山茗无奈摇了摇头:“既来之则安之,而今救人最要紧。”
是啊,救尹家夫人的命才是最要紧的事。待到山茗烘暖了身子,外面又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尹长岭的声音。山茗开门将人请了进来,尹长岭进门先是看了一眼起身站在旁侧的卫姝,随后才将视线落在了山茗身上。“今日家母突发急症,有劳袁医士出手相救。”
他说完,又倾身像卫姝抱拳请罪,“今日实在怠慢了姑娘,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无碍。”
短短两个字,没有过多的虚与委蛇,就这么两个字,却不得不让尹长岭直视起了眼前这个女子。明明是乡野出身,样貌平平,缘何言行举止皆如高门之女一般。可以在前院守着规矩兀自站了一个半时辰,也可以在自己同她致歉之际淡淡说一句无碍。这不由得让尹长岭高看了她一眼,也高看了山茗,看来他将自己的孙女教得极好。尹长岭着人将爷孙两人的住所安排好后便转身离开了。谁料在他眼中极有教养的爷孙二人转头就说起了他的坏话。“爷爷,你不知道今天在外面等得冷死我了,这尹府的下人竟然理都不理我。”
“真是的,这尹长岭也是,怎么办事儿的……”两人絮絮叨叨说到了大半夜,最后还是门外候着的下人撑不住了出声婉转催促二人前去歇息,不然他们可真能说上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