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便是去山枝镇寻了钱婶。钱婶并不知卫姝本来样貌,见到她第一眼,瞧她样貌衣着皆不凡,下意识以为自家惹了什么贵人。“钱婶儿,好久不见。”
卫姝笑得眉眼弯弯,颇为和善,这样子倒是让钱婶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她活了大半辈子哪里有见过这般的贵人,这贵人还同她这般温声细语地说话。见钱婶儿仍旧一脸警惕,卫姝继续道:“我是荣溱啊。”
“荣溱,你怎么会是荣溱!”
钱婶儿显然是不相信的,荣溱什么样子,面前这位贵女又是什么样子,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卫姝便知道她不会相信,于是站在门口耐心同她解释了许久,几乎将她在山枝镇的一切都告诉了钱婶,她所言的种种细节,都让钱婶儿不得不相信这人就是之前的荣溱。孩子们都出去了,卫姝坐在了钱婶儿家瞧来并不那么亮堂的屋子里。这么几年过去了,这屋子还是同以前一样一点儿没有变,唯一变的只是桌椅之上又多了不少岁月的痕迹。钱婶问及卫姝这几年去了何处,卫姝只是轻描淡写地将其一笔带过,有些事情,钱婶儿知道了对她而言反而是个负担。“钱婶儿,其实我此来,有一件事情。”
“你是想见见沛澜和沛菡吧。”
卫姝点了点头,她心里对这两个孩子总有些愧疚。明明是她将两人从外面捡回来,却又在遇到了麻烦之后将她们丢下托付给了钱婶照管。她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他们两兄妹,可还愿意跟她走。“沛澜去学堂了,沛菡出去玩儿了,你再等等,应该很快便回来了。”
这些年,卫姝一直在给钱婶儿寄钱,唯一的请求便是要让两个孩子过得好些,特别是读书,一定不能落下。沛菡年纪还小,沛澜早已到了入学的年纪,是该去读书了。卫姝十分感念钱婶儿的好,她知道自己没有托付错人。等到天已经擦黑,沛澜终是先于沛菡回了家。他一进院儿,卫姝的目光便落到了他身上,几年不见,又长高了一大截,已经是一个小有模样的少年郎了。他放下肩上的书袋,有些疑惑地瞧着与这旧屋子格格不入的女子。她是谁,怎么用这样一种眼神看着自己?“沛澜,你可还认得她?”
沛澜摇摇头,这般模样的人,他哪里会见过。“这是荣溱,你的义母啊?”
沛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他同钱婶儿初时的反应一样,并不相信。他义母没有这么一副好皮囊,也不会穿着这么华贵的衣裳,她那消失了三年多的义母,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见沛澜不相信,卫姝眼中闪着些微泪光,她出声唤他名字,沛澜立时愣在原地。不会错的,这就是义母的声音,那年妹妹带着她到了义母家门前,她用这世间最温柔的声音说的‘当然可以’,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真是?”
卫姝再度点了点头。此时,沛菡也从外面玩儿完回家了,她瞧着自家哥哥与一个仙女一样的人对视着,原本还跑跑跳跳的立马就收敛的动作,害羞地躲到了自家哥哥身后。从自家哥哥口中,她才知道这是她那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的义母。钱婶儿留了卫姝吃饭,大家都好好吃饭,只有沛澜这个不过才六岁多的小姑娘时不时便盯着卫姝看,也不知那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这一待便是到了戌时,天色不早了,沛澜和沛菡两个孩子被钱婶赶去睡觉了,卫姝也准备告辞。钱婶将她送到门外,卫姝走得很慢,几次想要张嘴,却偏偏说不出来。终于走到了门口,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了,卫姝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钱婶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能不能将沛澜沛菡带到我身边照看,终究……这两孩子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总是麻烦你,我心头有些过意不去。”
钱婶听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说实话,这几年,她也是将两兄妹当自己的亲孩子一样照看着,而今卫姝说想要将他们二人带走,她要是舍得倒显得假了。卫姝见她不说话,踌躇了半天,起了个主意,“钱婶儿,不若这样吧,你问问两个孩子,他们若愿意随我走,我便将他们接回。若是不愿,那便还是养在你身边,我会照常给你银子,作为抚养他们的费用。一个月后,我再来。”
就这般过了好半天,门口等着的马儿都开始不耐烦地吐气了,钱婶儿才点了点头。卫姝乘着马车离开,大半夜才赶回了归州郡城舟溪。叔母已经睡下了,她却是彻夜难眠。本来说是来归州养身子,可是这老是睡不着是怎么一回事。她浑浑噩噩地在舟溪待了许久,每日想着沛澜和沛菡会不会愿意跟她走,更加挂念的是,霍衍究竟是什么病,而今有没有好。终于过了一个月,卫姝急不可耐地去了山枝镇,她到时正好赶上钱婶儿家午饭,两个孩子也都在。一进门,钱婶瞧着是有些无奈,她不舍地对卫姝说:“两个孩子愿意同你走。”
卫姝听到这儿,差点儿没高兴得跳起来。她上前去抓住了兄妹二人的手,激动不已:“你们当真想好了,要随我去?”
沛菡依旧懵懂,只是看着哥哥。沛澜重重点了头,却犹豫着开口说:“我们跟你走,你会对我们好的对吧?”
卫姝揉了揉着小子的脑袋,笑道:“那是自然,等到时,我带你们去见你们阿祖,他也肯定想你们了。”
钱婶那般落寞了样子也落在了卫姝眼里,她安慰钱婶儿道:“我会叫两个孩子时常回来看你,毕竟你于他们而言,也是极为重要之人。”
就这般,两个孩子被卫姝接到了舟溪。她还高兴地同卫述安去信,说自己收留了两个孩子,下次回平邺就将他们带回来。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已经彻彻底底迈入秋天了。卫姝在这处陪着叔母,连带着照顾两个孩子。她在舟溪给沛澜找了一个德高望重的先生,那一日他下学回家,同一天未曾出门的卫姝闲聊。“义母,今日路过府衙,门口张榜,说咱们的天家换人了,换成了那位战功赫赫的南陵王,改国号为盛。”
卫姝原本端在手里的茶杯噌一下落到了地上,茶汤四溅。她愣在原地,沛澜拉过她的手看了看,嘟囔着说了一句她还是这般不小心。可卫姝却是没听进去,她脸颊划下一行清泪。霍衍终是,如愿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