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是皇后,是一国之母,你们这些狗奴才蔑视本宫,通通赐死!”
玄懿的母亲、从前的詹皇后双手握着一把极为尖锐的剪子,尖端正不断往下滴着血。而玄懿则捂着手臂站在她母亲面前,痛苦却又无奈。新帝登基,前朝旧主玄家的人,自然是一个也不能留。许良骏是一个例外,而玄懿,则又是一个例外。没有人知道在新帝登基那日卫述安独自一人前去长明殿说了些什么,但至少,玄懿的命是给保下了。不过霍衍的条件是,玄懿与其母亲没入奴籍,更名改姓,不得诞育子嗣,否则杀无赦。自此,玄懿和母亲便离开了公主府。她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手中牵着失心疯的母亲,不禁迷茫,这天下之大,何处又有她的容身之地。沿着公主府门前的大街走了好半天,一辆马车缓缓在其身旁停下,马车帘掀开,是卫述安。有了他的帮助,玄懿和母亲才得以安顿在这个两进院的宅子里,虽然比不得公主府那般富丽堂皇,却也已经是玄懿而今最好的所在。但人总是行至末路之际脆弱之际,所有坏都在此时趁虚而入。詹氏的病比以前更是严重了许多,从前还识得自己这个女儿,而今竟然对玄懿都下了死手。卫述安在府中收到消息后便匆忙赶了过来,但他终究是外男,不便与玄懿有过多接触,这才匆匆往宫里报信,要卫姝赶紧过来看顾一下玄懿。是以卫姝到时,便见玄懿垂手坐在榻边,眼里全是无助,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怎么样?你可还好?”
从前那般的天之娇女,而今穿得如此简朴浑身伤痕累累,卫姝唏嘘之余,泛起了诸多同情。但这已经是霍衍对玄懿手下留情了。罚入奴籍之人,大多的下场,不是去给人家当最下等的丫鬟就是没入教坊司、青楼等烟花之地。而霍衍默许了卫述安对其的照顾,让她如一个普通老百姓一样生活,度过此生。这般,既能悠悠众口能堵,而玄懿,也能有尊严的活下来。玄懿纤细的手臂之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纱布,但那血还是不停地在渗出来,可见詹氏那一剪子刺得有多深。屋外詹氏已经被捆了起来,屋内的卫姝和玄懿听着她又哭又喊,卫姝是无奈,玄懿则是心疼,毕竟那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姑娘,我给你送药来了。”
拔列兰准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这人竟然还跟在玄懿身边!卫姝惊诧之余,却还是站起身开了门,看了拔列兰准一眼,接过他手中的药,砰一声将门给关上。拔列兰准那双深邃的眼睛,卫姝根本不敢看,实在太像一条毒蛇,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扑出来取人性命。卫姝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执瓷勺,准备给玄懿喂药。但是玄懿却扭头不愿接受,她淡淡回绝:“卫小姐,而今你我身份有别,这药,我还是自己喝吧。”
卫姝垂眸瞧着这碗冒着热气的药汁,缓缓开口:“玄懿,这可不是你。”
她从前认识的玄懿总是骄傲、不可一世,浑身带着刺。不过这一桩桩变故,强硬地磨掉了她身上所有的棱角,使其伤痕累累。卫姝感同身受,却也无法用轻描淡写的话语来安慰于她,因为现如今她们两个人的境遇,实则是有着天壤之别。她站在高楼,而玄懿跌在尘埃。卫姝想要说的千言万语,终还是汇成了一句:“不吃药如何能好。”
玄懿也知自身情况,实在是不方便,身边也没个丫鬟,卫述安将她唤来,目的也在于此。一碗苦涩的药汁慢慢被喝完,从头到尾玄懿没说过一句苦字,不过卫姝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包蜜饯,方才她匆匆从宫里赶来时在沿街的铺子里买的。玄懿的人生已经够苦了,她想,这能让她感觉甜一点儿。一颗晶莹剔透的金桔蜜饯被塞进了玄懿嘴里,玄懿未曾设防,便觉一股带着桔子清甜在嘴里扩散开了,冲散了苦味。可是嘴里虽然是甜的,但是心里却愈发地苦。她含着这颗蜜饯,眼泪就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见她哭,卫姝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所有的郁结憋在心中,是会生病的。就如几年前的她,隔三差五便会生一场小病。虽不致命,但却折磨人。玄懿靠在卫姝的肩头嚎啕大哭,詹氏的嚎叫依旧不绝于耳,两两交织,似乎奏出了这世间最痛苦的音调。应当是憋了许久,玄懿靠着卫姝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泪水流干,打湿了卫姝的衣襟,玄懿这才顶着红肿的眼抬起头来。“卫姝,从小我便羡慕你,甚至是嫉妒。你是一个无忧无虑幸福中长大的孩子,不像我,身为嫡公主,言行举止,所思所学,日日都要受着管束。想我当时也是幼稚,竟为了这些缘由,为了卫述安,不断去找你麻烦……”屋内的炭火迸出噼啪的响声,这间小小的屋子,便是玄懿以后的长居之所了。“玄懿,而今你已不是公主,那便放下,像我从前一样,自由自在地去生活吧。”
玄懿垂头,沉默良久,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下。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她的母亲。她的病一日严重过一日,甚至连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母亲就会撒手人寰。卫姝照顾着玄懿躺下,嘱咐她好好休息,看着她闭眼之后推门走了出去。一出门,一阵寒风就顺着卫姝的脖颈往里钻,肩头被泪水打湿的地方更是冰凉。她不由得瑟缩一下,卫述安早已经站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冷,又脱下自己的斗篷给她盖上。“哥哥,玄懿已经歇下了。”
卫述安点头,并没多言,只听卫姝一个人在那儿叽叽喳喳说着话。兄妹二人往外走着,一双眼睛就在暗处盯着他们。拔列兰准站在一棵大松树后喃喃道:玄懿,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他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又往玄懿的屋子那处走去。而另一边,卫家兄妹已经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哥哥,那个拔列兰准还跟在玄懿身边,我实在有些不放心。”
那人是个什么性子,卫姝从卫述安口中已经有所耳闻,虽然他是喜欢玄懿,可终究是北人,北人与他们,总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卫述安盯着卫姝大大的杏眼,分外淡定,“你以为霍衍是干什么吃的。”
曾经的十六部可汗就在平邺,即便他是被抛弃的,霍衍也可能任其自由来去。方才卫述安走进那小院儿,便感知到了周围有不下二十个人的气息,卫述安没有找人盯着,而这些人,也只能是霍衍派来的了。这座小院儿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在卫姝前脚离开后,后脚就送到了长明殿。霍衍看不见,燕永望就在旁边念,却难以忽略倒在地上的齐陆。消息念完,燕永望试探性问了一句霍衍,霍衍随便看了一下齐陆,嗓音清冽,“把他拖走。”
不是见齐陆情场失意,燕永望又不在宫里,霍衍才不会骗他喝酒,还差点儿就惹得卫姝跟他发火了。燕永望摸了摸鼻子,上前试探性地晃了一下齐陆,没有动静,睡得跟头猪一样没有分别。没办法,他只能将这人给抗了出去。走到殿门口还不忘回头跟霍衍说:“陛下,今日计划,可还要继续?”
霍衍空洞的眼望向燕永望的方向,说道:“去吧,不过不要把人给折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