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时间将太师椅放置在了右相身旁。这一举动,自然是让哭泣悲切的一众人都尴尬的停止了动作,一时间愣愣的不知所以。端坐在太师椅上,理了理方才被雪浸湿的华贵衣袖,右相开口问道:“为何不继续?”
“额!”
乱七八糟跪了一地的众人,自然是难堪且尴尬。这右相的脾气,为何如此让人寻迹?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的敲打着,碧眼扫视了一圈,而后落在了秦文涛的身上,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躯一顿,这才开口道:“本相是受了王的委任,前来左相府邸颁旨,若是你们哭完了,就请接旨吧。”
这般说着,右相便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了一同前来的宫内侍从。听得此事,秦家众人面面相觑,心道:这里明明是将军府,何时成了左相府邸?饶是心中有疑问,却也是不敢在右相面前耍小聪明了,当即是整理了下衣衫,待看到已是满身水污,心中已是尴尬万分,但此时已经没时间让他们再去换什么劳什子干净的衣服,索性也就这么跪着接旨了。而从一开始就将秦家众人表现看在眼里的宫内侍从,此时对于他们,那是鄙夷更深,轻嗤了一声,这才端着宣旨架势道:“遵东浩吾王诏:左相秦朝华,为官三连,勤勉竭力,委任期间中柬直言,乃吾朝之风骨,庙堂之邸柱,孤怜秦氏一门再无所继,又念先帝之恩泽,故此赐予卿左相府一座,留名垂写于史书载其功德,秦家秦文涛特勅占武将军一职,秦家众子侄皆可效命军帐,另行封赏钦此!”
~将圣旨收了起来,见跪下的秦家众人,各个满面喜悦,内侍心下冷然鄙弃,面上仍旧公事公办道:“秦将军还是快些起来吧,这圣旨虽说是为了秦左相而下,如今左相去了,左相府邸却是没了当家之人,还望秦将军多多料理,以谢圣恩呐!”
平白得了这些个好处,秦文涛哪里还能不应承,当即着人拿了银钱,自拉着内侍说了几句“体己话”,又趁机给了鼓囊囊一袋子的银钱,这才让内侍的脸色好看了许多。那边是一派喜气盈盈,而这厢的右相,此时一双碧眸正看着面前的棺椁,神情若有所思。半晌,就在众人以为右相的事情已经办完,准备将这尊大佛恭送而走的时候,那原本安静思考的某人,忽然一掌打在了棺盖旁,直接将棺盖打飞了出去,一时间将众人骇了一跳。而率先反应过来的秦文涛,忙不迭的跑过来,急匆匆道:“右相这是何意?!下臣今日就准备将侄儿入殓……”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鹤九横出的一柄长剑抵住了喉咙,当下身体僵直,再也不敢言语半分。掌风带起了黑棺静躺之人的发丝,一身黑灰相间的锦云缎,上头绣着些许的流云青山,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平眸紧闭着,纤纤的睫毛上,还沾曲着几颗氤氲的水珠,原本应当生气红润的唇,如今已是一番清灰,原本白泽莹润的脸上,此时苍白如月。一头青丝有些许松乱的梳理着,被一方流云冠收拾了进去,若不是方才右相那一掌带动的起伏,此时这棺椁之中的人,形态必然是整齐无异的。虽说此时还身着朝服,右相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秦朝华依旧是那般的风华,只可惜的是,宽大的朝服并没有将他的身量撑起,反而将之显得更加的瘦弱,一个这般瘦弱身躯,竟然能够在朝堂之上砥砺三年,有时候他也看不懂,这秦朝华究竟在坚持些什么。就这一眼,右相已经思绪牵引,若是说他对于秦朝华这个左相意味着什么的话,怕是秦朝华哪怕是下地狱也不想看到他这张脸。莫名扯起一抹笑意,右相心中不由自嘲道:一个死人,我还想他做什么?“既然是秦家已经有布置了,本相这趟就算办完了。”
饶有深意的说完这句话,右相便站起了身,众侍卫也随扈身旁,准备离开了。烫金祥云靴刚刚抬起,忽而一声轻微的呼吸传来,轻之又轻,但是在习武人的耳朵里,最敏锐的可不单单是武极。眼眸微眯,瞬间人已经到了棺椁跟前,虽说身旁的鹤九也察觉到了不同,终究还是比自己主人慢了不仅一步。仍旧是可怜的苍白之色,可是那唇上的清灰,却是比方才轻了许多,这么细微之处,若不是善于细腻的某人,还真的有可能发现不了什么异样。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零碎的雪花,秦家众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却也是不敢打扰了右相的动作,此刻忽然之间的安静,静的有些不像话。脸上是冷粟的痛意,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麻,可能是冷的太久,已经让人忘记了寒冰。食指微微动着,喉咙之间仿若一团棉花堵着,上不来,却也下不去。真的好想大口的呼上一口新鲜空气,这般想着,憋着,忽而感觉到心口之处猛然一痛,原本已死之人猛然睁开了眼睛,吸入了一口冷气,猛烈的咳嗽了起来。求生之人的本能,措不及防的落入了一双冷然的碧眸之中,那里有狠绝的杀意,还夹杂着些许的探究和漠然。“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声,让原本静谧的将军府瞬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氛围,而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惊诧声。而棺椁之中刚刚“活”过来的人,此时正用浑身僵硬之中勉强提起的一口气,艰难的支撑着身体坐起身来。“你...是谁?”
被冷风吹伤的喉咙此时声音并不好听,但能够确定自己还活着,这已经是万幸了。被问到的右相,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神再次定格在那白茹苍雪的脸上,待在那双纯澈的眼眸当中,看到的只是茫然和谨慎的防备之后,这才将怀疑的眼神收了起来,开口回道:“既然左相并无大碍,那么请跟本相回朝见驾吧。”
努力的忽略掉耳畔传来的叽叽喳喳,他这时候才有点点力气审视着自身的穿着,青山流云的图案,不是寻常的官员能够穿的,此时他的身份怕有些麻烦。僵硬的转动着脖颈,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没有看到一双期待或者是欣慰的眼神,有的只是防范和对于他的嫌恶,自然,还有他忽然之间“活过来”的恐惧。“咳咳!”
许是因为冰冷久了的缘故,此刻身体忽然有些刺痛的发烫,脑袋也跟着昏沉了起来,紧跟着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剥了干净,瘦弱的身躯再也没了支撑,脑袋一歪,就这么昏厥了。“这,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见着此情景,碍于右相还在,秦文涛也没能上前一探究竟,只能是看着情况询问道。“将人带走!”
连眼神都没给秦文涛一个,右相当即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一旁的鹤九见状,当即拉着胳膊将棺椁之中的人拉了起来,原本是想要将其扛在肩上,熟料此人身体太过于瘦弱,于是乎也不管旁人怎么想,一个拦腰就将人抱在了怀里。虽说是带人出来容易,可如何带走,这就让鹤九有些头疼了。此时将军府外就只有一个轿撵和一辆马车,轿撵之上自然是自家主子,所以鹤九根本不用考虑,但那马车之上颠簸不已,坐着的是内侍,让伺候王的内侍去伺候左相,他鹤九还没这个胆量。最后一种方式,就是他鹤九一路抱着回去,虽说今日天气,街上并无什么人烟,但他好歹也是堂堂右相身边的近身侍卫,若是因此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还有他旗下的那帮子,让他以后还怎么拿出首领的威严来?正是在这左右为难之际,从华贵的轿撵当中传出声音道:“将他放进来。”
皱着眉,自家主人的最忌讳的就是生人勿进,要是早知道他主人会这般吩咐,还不如刚才他显露武功,将怀中之人暗送到右相府邸。心中是这般想着,鹤九的动作却也飞快,毕竟主子的命令,他能做到的就只有服从和执行。原本是想着将人直接扔在轿撵上,熟料竟然是碰上了主人的双手,手上一顿,眼中闪过诧异,却还是将怀中之人递给了自家主人。入手的轻盈,让人忍不住的心怀异样,顺手将人放置在了铺设的暖衾之上,这才开口对外道:“回府。”
将军府门外,一群人就这么呆滞的看着轿撵远行…………痛!浑身仿若是有万千针戳一般,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能不能让人好好死了!可惜天不随人愿,在几番痛楚轮回之下,他终于“噗通”一声,被人扔在了水中。“咳咳咳!”
强烈的求生欲,再次让人清醒了过来,在毫无防备的喝了几口水之后,手脚并用,身体本能的漂浮了起来。头上用来束发的冠子,早已经不知掉到了何处去,三千青丝凌乱的飘散在水中,一身朝服早已湿濡殆尽,裹在了瘦弱无力的人身上。倚着一块温温的玉石,素手随意的将垂落在脸前的湿发拨到一旁,一双如琥珀般的清眸,夹杂着长睫上莹莹水珠,是那般的动人心魄,破碎的美,那么的撩人心弦。“主人说了,你体内寒气太盛,让你在暖泉之中泡上半个时辰,稍微缓解一下,以后不至于落下病根。”
说话的是个满脸娇俏,粉装打扮的小姑娘,秦朝华眼梢带笑的看着她,不发一言。小姑娘见状,脸上快速的闪过懊恼,当即又道:“你且在此处好好泡泡,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这里可都是机关,你不要乱跑哦!”
这般交代着,也不管秦朝华什么反应,身影已消失在了远处。“呵呵~”轻笑一声,秦朝华这时候才有空看看自己这幅尊荣,想他好不容易把自己作死了,没曾想又在这具身上活了过来,孟婆汤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转生了,原本以为会带着前生的记忆相随,熟料竟然是模糊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如今醒来就成了成人模样,倒是比从小长大再来一遍比较容易让自己接受。上辈子怎么死的,大约摸以后也会想不起来了,只是这辈子还没开始,他就悲剧的被自家君王给悄悄地设计死了。这身体的原主秦朝华也是够惨的,为了家族荣誉,简直就是豁出性命了,可惜在最后,原主都没来得及悲伤一下,就被他抢了身体,然后成功的又“死”了一回,只可叹上苍没找个好人家让他逍遥一世,正准备找转生婆再度轮回,谁知心间存着一口气,让那右相给点了穴位,破解掉了。砸吧砸吧嘴,素手合了一捧水,随意的洗了洗苍白的小脸,反正也不知道这具身体能活多久,如今还不如好吃好喝,不让自己受那般多的罪。两生两死,秦朝华早已是看破人世,也不管这右相究竟做了什么打算,当下只想将身体稍微的调养下,毕竟他还没忘记,那男人在他昏厥前的话,那就是让他见所谓的东浩王。原来的秦朝华是如何在朝堂之上搅弄风云的,他不清楚,那让人畏惧的右相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想知道,但如今他成了秦朝华,就决计不会让自己的日子那般凄惨难熬,既然那右相没让他死,那么就且先好好活着吧。打定主意,秦朝华调整好姿势,将整个背部依在了玉石之上,感受着暖泉的对于身体的滋养,连带着消去了心头的疲惫倦怠。暗处,被安排盯梢的鹤九,此时满目狐疑,之前的秦朝华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的很,毕竟之前还是他去调查的,可自从这次从将军府之中将人带回来之后,是有那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