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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李华云泪眼婆娑,汤时玉肝肠寸断(1 / 1)

开完批斗会,李华云刚刚回到家里,就听见外面有人问道:“请问玉老师的家在哪里?”

李华云赶紧出来。原来是个小伙子,十六七岁年纪,一身青布衣衫,看他跑得一身汗水,火急火燎的,似乎有什么重要事情。李华云道:“我是玉老师妈,请问你是?”

小伙子自我介绍道:“婆婆你好,我姓易,是汤来仙丈夫的弟弟。”

李华云赶紧请他进屋。小伙子两眼湿润,用手擦拭一下汗水道:“我还有其他事情,就冇进屋了,我来是告诉你们,嫂嫂难产,命在旦夕,我哥要我特来报信,请你们娘家赶快去人看看。”

说完,急匆匆转身而返。

李华云听到讯息,心急如焚,汤子华觉得难产肯定危险,必须马上去人才是,他去庵堂找到儿子道:“玉子,你陪你妈现在去一趟管林。”

汤时玉问明原因,赶紧回家,跟妻子话别后,随母亲即刻动身。

李华云手挽布包,拄着拐杖,风风火火就出发了。汤时玉从母亲手里拿过布包,挂在自己肩膀上。

来仙是大儿子汤时芳的长女,比玉子还大三岁多,她觉得这个孙女命够苦的,其父亲去世时,她才十五岁。在乡村,来仙是可以早些出嫁的,因为有人正在给她的母亲说媒,就推迟了婚事,直到其母亲改嫁稠树脚的周述清,李华云才匆匆将来仙许配给了老树溪的易延仁。

一路上,李华云鼻子酸酸的,心里老不好受。

经过牛溪坳分水岭,凉亭上聚集了好些行人在此歇脚。李华云是个年近七十的小脚婆婆,爬到这个山坳口,已是气喘吁吁,累得不行。好在是阴凉天气,阳光躲在云层里没有出来。汤时玉扶住母亲道:“妈,歇会吧。”

李华云坐下叹口气道:“唉,想我年轻的时候啊,一口气连走四五十里山路也冇成问题,现在……现在老啦,冇中用啦,才八九里路,就累得够呛。”

汤时玉用手轻轻拍打母亲的后背,微笑道:“妈,岁月不饶人,您都快七十了,怎么还能跟年轻的时候比?”

李华云道:“也是,年纪大了冇服输冇行。玉子,现在离老树溪冇远了,最多不过四里路,可我这心里啊,越来越慌,右眼皮跳得厉害,兆头冇好啊。”

汤时玉宽慰道:“妈,莫要想得太多。我想,凡事都有个定数,如果来仙的命躲不过这一劫,急也没用,所以,您心里一定要平静。”

李华云道:“玉子,妈放心冇下啊,她打小在我身边长大,是我把她放人家来老树溪的,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要知得了?你大嫂改嫁稠树脚后,又生了个女,身体冇好,估计平很少管她。唉,我也少来看她,冇精力管她,她命苦啊。”

话毕,长吁短叹不已。

汤时玉挨近母亲身旁坐下,开导道:“妈,是福冇是祸,是祸躲冇过,您就安下心来吧。”

李华云坐在凉亭上,内心怎能平静?她知道,这年头医生太少,妇女难产死亡的人太多太多。她眼望山坡,见有人提着香纸往上走,顿时想起道:“玉子,上面有座庙,我们去求求神灵吧。”

汤时玉理解母亲此时的心情,陪她走进小庙。

庙里供奉的是本地之神界脚大王,据传界脚大王神通广大,双脚能横跨牛溪坳必经之地两个山峰。凡在其胯下路过者,其人善恶之德行,无不了然于胸。还传说界脚大王善恶分明,平日里百姓有事相求,只要真诚烧香跪拜,灵验无比。李华云在神像前恭恭敬敬点三炷香,作揖跪拜,祈求界脚大王显灵,保佑孙女渡过难关。汤时玉也学母亲之礼,点燃三炷香,希望神灵保佑侄女。

下得庙来,汤时玉问道:“妈,还在凉亭上歇一会么?”

李华云道:“冇用了,赶路吧。”

两母子说着话,天空中瞬间乌云密布,只见一道闪电快速劈了过来,接着就是一声轰隆隆的巨响,秋雷打过的同时,雨就开始悄悄的下了。汤时玉将随身携带的雨伞打开。李华云长吁短叹道:“冇是好兆头,冇是好兆头啊。”

汤时玉心里也是凉的,不知道如何安慰母亲,搀扶着母亲继续赶路。

穿过三角溪,很快到了老树溪管林。李华云远远瞧见孙女家门口,站立着许许多多的乡邻,她手一指道:“玉子,来仙的家就在那里。”

众乡邻都认得来仙婆婆,相见后,没有过多的言语问候,汤时玉从乡邻的眼神中,已然明白侄女凶多吉少了。

李华云进得屋来,见来仙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双眼微闭,接生婆守在床旁,一脸无助,来仙丈夫易延仁靠在床前泪流满面。李华云走近床边喊道:“来妹子,婆婆看你来了。”

来仙眼睛微微睁开,见是婆婆,已显激动,用力抓住李华云的手,憋足一口气道:“婆婆,我怕是……怕是活冇过来了,我……我……好想好想跟您回家,婆婆,要妈妈保……保重身体,莫……莫要伤心。”

断断续续的话语尚未说完,头一歪,断了气。李华云用力摇动着来仙的身子,哭喊道:“孙女啊,我可怜的孙女啊,你再醒醒,你再醒醒啦!”

哭声撕心裂肺、催人泪下。

汤时玉在中堂听见母亲哭喊,知道侄女已走,低着头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时,门口挤进一位中年妇女,直呼道:“玉子,你跟妈么个时候来的?”

汤时玉抬头见是大姐,赶紧起身道:“刚到一会,妈在里面呢。”

不一会,又有妇人伤心到此,她朴朴实实打扮,头发黑白过半,眼角凹陷,纵纹布满脸上,一步一停,喘气哭着而来,手上还拖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众乡邻见她神情模样,忍不住掩面而泣。汤时玉一眼瞧见,快步上前,哽咽道:“大嫂,保重保重!”

汤佳玉知悉嫂嫂到了,出来相迎,要扶嫂嫂去另外一个房间坐,但她执意想去女儿房间看看。汤时玉知道小女孩是大嫂改嫁后所生,忙将小女孩拉在身边,问道:“你叫么个名字?”

小女孩答道:“我叫冬冬。”

汤时玉道:“冬冬不要进去,跟叔叔在一起好吗?”

冬冬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

房内,李华云哭得很是凄凉,她捶胸嚎啕道:“我可怜的孙女啊,你怎么就撒手走了啊,眼看高高兴兴就要做母亲了,冇想到得来的却是一场灾祸!我可怜的孙女啊,你这一走,以后叫婆婆哪里去见你啊!你丢下婆婆,婆婆怎舍得你啊!”

来仙妈妈看到眼前这一幕,未到床边,当即昏去。汤佳玉赶紧上前扶住,死劲掐其人中,她才慢慢缓过气来。只见她眼泪不停地往外滚出,眼睛直勾勾注视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儿,已经哭不出声来,很显然痛不欲生。

来仙丈夫易延仁泪如雨下,傻呆呆站着,全然没了主意。

汤时玉沉思,一家人不能只知道悲伤,哭成一堆,忙将易延仁叫了出来,嘱其当务之急,应该马上安排丧事。

很快,亲朋乡邻按照主事者分工,各行其是。主事者先行安排人将死婴埋进童子山,又安排人在屋前禾堂坪扎好灵堂,请来老妪,将尸体沐浴干净,装扮穿戴整齐,搬出卧房,放进棺材,法师在棺木前开始诵经超度。家人与主事者商议,死者只停留一天,明晨卯时出门埋葬。

汤时玉与汤佳玉一起将母亲、大嫂拖到另外一个房间,乡邻百般安抚,说人死不能复生,务必保重身体,劝慰他们面对现实,节哀顺变。

秋雨还在不停地下着,似乎在嚎啕哭泣,看来苍天也落泪了。

晚上,来仙妈妈眼神一直发呆,虽然泪流满面,却一声不吭。汤佳玉拿毛巾擦干净其脸上的泪水,细言劝道:“大嫂,你要坚强啊,冬冬还小,还需要你照顾,你可冇能犯傻啊!”

这时,冬冬四处找妈妈,汤佳玉出去将其带了进来,哄道:“冬冬,你是个乖孩子,你听话,先睡好吗?”

冬冬进来后见妈妈坐在床上,吵着要睡在妈妈身边,汤佳玉帮其脱掉鞋袜,抱至床上。冬冬依偎在母亲身边,一会儿就睡着了。汤佳玉握住嫂嫂的手开导道:“大嫂,要想开点啊,冇管怎样,今后的日子还得撑下去,冬冬离冇开妈妈啊。”

一直处在悲痛中的李华云也开口安慰起来道:“芳桂啊,你我都是梓坪的,都姓李,小时候你就冇有娘,来到我们家后,本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可哪曾想到啊,我命苦你比我命还苦!唉,老天冇眼啊,怎么就把灾难降临到我们娘俩头上,果是哪辈子作的孽,我们要受果样的惩罚!芳桂啊,虽然我们都是苦命人,但我们需要面对现实,还得保重身体,依旧活下去啊!”

婆婆娘一席话,李芳桂心中的苦楚和悲伤再也抑制不住,扑在婆婆娘身上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便象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哭声心如刀割,撕人心肺,声震屋宇!李华云抱着她,鼻子一酸,也跟着哭起来。

冬冬被妈妈突如其来的哭声吵醒,梦里梦匆“呜呜”起来。汤佳玉过来抚摸着冬冬的头发道:“莫怕莫怕,冬冬乖。”

冬冬还算懂事,很快又睡着了。

汤时玉道:“大嫂,宽想点啊,自己身体要紧。”

直到深夜,屋子里才平静下来。汤佳玉见母亲和嫂嫂终于合眼睡下,自己也困了,陪着她们挤在一张床上开始打盹。汤时玉另外找地方去睡了。

次日早晨,来仙入土埋葬,亲朋陆续离去,李华云与汤时玉启程回家。汤佳玉觉得母亲来一趟不容易,邀请其去长天垅住几天,李华云不肯,汤佳玉只好作罢。李芳桂、易延仁出门相送至大路边才挥泪而别。李华云语重心长道:“芳桂啊,你自己要多保重,有空的话回到走鸭坪来,我们娘俩叙叙旧。”

李芳桂点头应允。

汤时玉扶着母亲原路而返。由于精神欠佳,老人走路一步一移,甚是缓慢。

今天,依旧阴云密布,太阳出不来,路上行人特别稀少。不知怎么的,汤时玉提心吊胆地不时前后左右张望,说不出是胆小还是害怕。行至半路,李华云道:“玉子,妈昨晚一合眼,就看见来仙哭着要跟我们回来,我现在总觉得有个影子在身边晃动,好像她就跟在我们后面似的。”

汤时玉听母亲这么一说,头上似有凉水泼过。心道:我也有这种幻觉,只是不敢说,现在更加应证了自己胆怯的原因,想到这,身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毛骨悚然起来。但他假装若无其事,道:“妈,您可能眼花了,世上哪有鬼啊。”

李华云道:“玉子,快莫讲鬼了,妈胆小,提到鬼,妈就害怕,赶紧走路吧。”

回到走鸭坪,已过晌午。李华云先不进屋,径直走向厕所。汤时玉心中惦记着妻子,直奔屋里。李华云从厕所出来,喊道:“玉子,你怎么冇先去厕所打个转?”

汤时玉不懂,答道:“我又不急,上厕所干嘛?”

李华云怪道:“冇是急冇急的事,要先上厕所除掉晦气啊,你也真是的!”

走进屋里,还在埋怨不断。汤时玉陪着笑脸道:“妈,没事咯,到家了不用忌讳那么多。”

夏金花肚子已经隆起,过来扶母亲坐下,关心道:“妈,累了吧?我给您弄点呷的。”

说完就要去烧火做饭。李华云急忙招手拦住道:“哎哎,你背着个大肚子,过冇好久就要生了,要你做饭哪成?”

叫儿子道:“玉子,你去随便弄点呷的就行。”

汤时玉应声忙去了。李华云问道:“疯老头子哪去了?”

夏金花道:“爹爹闲冇住,可能帮四哥打禾去了。”

一会儿,汤时玉煮了两碗面条,一碗递给母亲,另一碗问妻子吃不,夏金花才呷了午饭,肯定不要。汤时玉早已饿了,自己大口享用起来。

汤子华忙完农活回来,急着问来仙的情况。李华云一一相告后,汤子华神情哀伤,眼睛湿润起来,叹道:“果个苦命的孙女啊,就果样去了,挺可怜的。”

晚饭后,汤时天、汤时鹤两家子都过来向母亲打探来仙的情况,知悉来仙去世后感叹不已。

哥嫂走后,汤时玉回到自己房间,问妻子道:“金花,我不在家,还好吧?”

夏金花坐在床边,灯光下,圆圆的脸蛋更加红润,她点头道:“好呢,只是娃娃在肚子里闹腾得越来越大了,我琢磨着,再过十天半月,你就要当父亲了。”

汤时玉喜道:“真的?儿子要出生了,我要当父亲了,多好!”

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跑过来在妻子脸上亲了一下,开心道:“金花,辛苦你了,谢谢你。”

夏金花抿嘴一笑,眯着眼睛道:“你就肯定是个儿子?看你那个高兴样,以为做父亲就那么轻松?到时累得你够呛。”

汤时玉乐呵呵道:“我有感应,是儿子。儿子出生后,累点没关系,我愿意,就不知道取个什么名字好。”

他右手托着下巴,在房间里渡着步思来想去。

夏金花瞅着丈夫晃来晃去的神态,心里乐滋滋的,但见丈夫良久不语,急道:“你是个教书先生,取个名字也难倒你了?”

汤时玉道:“有了,就叫喜生,你看好不?”

夏金花皱眉道:“冇好听,名字太过普通。”

汤时玉解释道:“喜生喜生,家里添丁,生气勃勃,喜气临门,哪里不好?”

夏金花摇头道:“寓意太过浅显,另外再取。”

汤时玉沉思片刻,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便道:“既然这样,先睡觉,反正还有些时日,我慢慢再琢磨。”

于是脱掉衣服,倒床便睡。夏金花冲他莞尔一笑,盖好被窝,吹熄灯光,跟着睡了。

睡至半夜,夏金花忽然尖叫起来,汤时玉惊醒坐起,拉着妻子道:“金花,怎么了?”

夏金花抱紧丈夫,一个劲地喘气,连说“有鬼、有鬼”。

汤时玉点亮床旁油灯,灯光照耀下,只见妻子脸色嘎白,满是惊吓的汗水,便轻轻拍打妻子的胸脯,为她壮胆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良久,夏金花才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汤时玉问道:“金花,你看见么个了?”

夏金花叙说道:“在我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突然从窗户中飘进来一个黑影,披头散发,直奔我们床上,掐我脖子,使劲压住我的胸脯,我喘不过气来,害怕极了。”

话语战战兢兢,依旧心有余悸。

汤时玉安慰道:“不怕!不怕!”

其实自己心中也在发怵!但毕竟是阳刚之身,身体壮实,精气神旺盛,没那么胆小。他心里明白,可能是来仙这个产难鬼跟回来了,心中骂道:“你个背时鬼,你跟回来干嘛?你再敢作崇,我用桐油断你!”

下半夜,为了不让妻子再受惊吓,汤时玉不再吹灭油灯,叫妻子靠在自己身上睡。

次日,李华云知悉后,责怪儿子从管林回来不先上厕所就进屋,以至于出现这样的晦气。夏金花恶梦受吓,精神憔悴,不敢一个人再呆在房里。李华云知道顺昌懂得收魂收吓,跑去请他。顺昌开玩笑道:“华云嫂,华癫子经常装神弄鬼,应该有办法驱邪啊。”

李华云道:“那个老不死的,只知道疯疯癫癫,会这个就好了。”

顺昌见了夏金花,叫其在凳子上坐好,左右手起个手势,在其额头前晃舞,口中念念有词:“千叫千应,万叫万灵,弟子叩请速显威灵,莫误来人,请祖师收起本师速到,收起她头中一魂、腰中二魂、脚中三魂,三魂七魄,七魂三魄,将她阳魂收上阴魂打下,将她本命元神胜君,收在身前身后,身高万丈火焰齐天。……”然后右手在其胸前胸后连拍三下,嘱其三天内晚上莫外出。

李华云、汤时玉牢记在心,躬身致谢。

接连三日,确有奇效,屋子未曾闹鬼,夏金花睡得也算安逸。到了第四日,白天还好,晚上就不行了,夏金花说那个女鬼又开始出现。再去请顺昌,顺昌说自己没辙了,江湖上学的这点皮毛,法力低微,必须另请高明才是。

李华云只好请来老觋驱鬼。老觋身穿灰长袍,头戴八卦帽,先叫夏金花坐在门前,然后摆好香案,烧上纸钱,作三个揖,在旁边燃起一盆炭火,再将犁地的铁头丢入盆中。接着杀一只公鸡,在香案前将鸡血洒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唱念咒语。

一个时辰之后,老觋用铁钳夹住烧红的犁头从火盆中取出,顺手丢在香案前,乡邻都在旁边看热闹,不明就里。正当大家费解时,老觋竟然赤足踩了上去,令看热闹的乡邻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说来也怪,老觋赤足在灼热的犁头上,脚底发出丝丝烧烤的声音,踩过之后却完好无损。就在乡邻啧啧称奇的时候,那老觋含一口桐油,往犁头上一喷,立即燃起一团火焰。他也不怕灼着,趁势用双手端起烧红的犁头,围绕着夏金花身前身后转,边走还边往犁头上喷油。每喷一次油,火焰立时高高升起,等到放下犁头看他的双手时,居然没有半点灼伤的痕迹。几个妇女吐出舌头,感到不可思议。顺昌见多识广,解释说,这是传统的放犁头火驱鬼。

乡邻今日一见,饱了眼福,齐赞老觋道行高深,法术了得。

老觋又拿出笔和黄纸,笔尖对准嘴边哈三口气,开始画符。他先画三勾,写个“奉”字,再书“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完了落款九天玄女圣号,符脚写个“罡”字,最后将毛笔倒转过来在黄纸上连叩三下,盖上神印,醮上鸡血,一张符就画好了。老觋将画好的符送给夏金花,嘱其折叠放在身上,千万勿丢失。尔后回转身,抽出一把桃木剑,在夏金花房前屋后舞弄起来,辟邪逐魔。前后忙了三个多钟头,老觋施法才收场告毕。

这老觋功夫还真了得,自此之后一个星期,夏金花房间不再闹鬼。

时间很快到了预产期。这天早晨,外面下起了小雨,一阵秋风刮起,汤时玉不禁打了个寒颤。夏金花感觉肚子一阵阵痛,可能要生产了。汤时玉急忙通知母亲,请来接生婆。接生婆检查后说,羊水已破,宫口差不多开了六指,就快生了。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新的生命呱呱落地。接生婆报喜道:“是个娃娃,是个娃娃!”

李华云欣喜若狂,喊道:“玉子,快进来,你做父亲了。”

汤时玉闻听,兴奋不已,赶紧进屋看望。见妻子产后大汗淋漓,立马拿干毛巾为妻子擦拭,道:“金花,你辛苦了。”

夏金花看到丈夫激动的心情,喃喃道:“玉哥,你高兴就好。”

李华云抱起刚出生的孙儿,笑得合不拢嘴道:“眼睛大大的,脸庞肥巴巴的,真像玉子小时候的模样,只是皮肤黄了点。”

汤子华更是眉开眼笑,从屋里拿出一挂鞭炮,在门口噼里啪啦燃放起来,大声道:“老太婆,快抱出来让我看看。”

李华云将孙儿抱至门口,汤子华眯着眼睛仔细端详,欢喜得不得了。两个嫂嫂闻讯,帮着接生婆忙前忙后地做事。

不知道为什么,夏金花表情却很阴郁。她一直情绪低落,丝毫没有做母亲的喜悦。汤时玉以为妻子产后身体虚弱,没有放在意里,逗她乐道:“金花,我当父亲了,你做母亲了,应该高兴一点。”

夏金花无精打采,怔怔地望着丈夫没有吱声。

到了晚上,夏金花睡一会后,竟然迷迷糊糊讲起乱话来,说鬼要进屋了,要抢小孩,催促汤时玉拿棒棒去窗户边驱鬼。汤时玉手足无措,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摇醒妻子,极力安抚道:“金花,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夏金花清醒后紧紧抱着丈夫,全身颤抖,一脸恐惧,惊魂未定道:“玉哥,又是那个女鬼,她说要拉我走,要我跟她去!我……我可能活冇下去了。”

说完失声痛哭。

李华云、汤子华老两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跑过来过问。汤时玉告诉父母说又闹鬼了,老两口见媳妇如此惊吓,不知如何是好,一家人方寸大乱。李华云对着窗户恶狠狠骂道:“你个冤死鬼,自己死得冇甘心,就来家里闹腾,你居何用心?你叔母跟你无怨无仇,你吓她干嘛?你折腾得我们不得安宁,我明日拿桐油断你,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蓦地,窗户响动,似有股凉风穿过,夏金花止住哭声告诉他们道:“女鬼走了,女鬼走了。”

令大家毛发悚立!

这一夜,一家人坐在夏金花床旁,都没敢离开。天亮后,李华云将夏金花房间的门窗全部抹上一层厚厚的桐油,又在门边、床旁撒上朱砂,意在驱鬼辟邪。嘱咐儿子快去给亲家报喜,回来时顺便把田医生请来家里,实行神药两解。

上午,汤时玉带着田文喜夫妇来了。田文喜坐下后开始切脉,详细询问夏金花的情况,断定夏金花的病是产后郁证所致,需要心理治疗,尤其需要得到家人的关爱照顾,譬如劝导、鼓励、安慰等。汤时玉听完,点头认可。

莫喜桂想看看小宝宝,李华云抱至她的面前,莫喜桂赞道:“大大的眼睛,跟玉老师简直一个样,好可爱!不过,皮肤眼睛怎么果只黄?”

喊道:“文哥,你来看看,是么个原因?”

田文喜查看后,判定是新生儿黄疸,马上开了些茵陈、黄芩、车前子、陈皮之类的中药,告诉他必须喂药治疗才行,不可忽视。

又过一日,刘甲香前来打三朝,夏金花坐在床上,也不主动喊母亲。刘甲香见女儿眼神发呆,萎靡不振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急如焚,几乎是哭一般地问道:“金花,你怎么了?”

夏金花一言不发,只是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宝宝。

李华云将情况一五一十相告,刘甲香方才明白。她一把搂住女儿,伤心哭道:“金花,委屈你了,看见你果个样子,妈妈的心里就像针扎一样难受!金花啊,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莫要怕,现在有妈妈陪你在身边,冇事的,冇事的!”

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百般安慰。

也许是母亲的安抚感动了女儿,夏金花终于大声喊出一句:“妈!”

,然后哭了。母女俩紧紧依偎在一起,百感交集。顷刻间,夏金花似有许多的苦楚倾诉,却一时哭诉不出来。李华云、汤时玉站在旁边泪流不止,甚是伤感。

为了摆脱夏金花的恐惧阴影,刘甲香陪伴女儿住了三天。三天期间,夏金花情绪稍有好转,不再喊叫有鬼。第四天,刘甲香见女儿好点了,准备回家,她要女儿安心坐好月子,把身体养好,并说把家里杂七杂八的家务事安排妥当再来看她。

可是,刘甲香一走,夏金花又开始犯起病来,说一个人在房里时,那个女鬼就来掀她的蚊帐,要拖她走,整得她魂不守舍,精神完全处于崩溃状态。眼看夏金花越来越干瘦,胡话越来越多,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已经病入膏盲,起不了床,就快不行了,汤时玉只得再去白岩街上请田医生诊病。

此时,天气乌云暗涌,大雨将至,汤时玉飞跑而去。返回家时,门口聚集着许许多多的乡邻在叹息议论,汤时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径直奔往房间,当看到妻子奄奄一息时,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哽咽道:“金花,你说话呀,你别吓我啊。”

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夏金花的嘴唇只微微动了动,说不出话来,她直视着丈夫,眼角塞满了泪水。汤时玉泣涕涟涟地祈求田医生救救他的妻子,田文喜把脉后直摇头,看来没得救了。

汤时玉霎那间只觉天旋地转,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所有的梦幻瞬间灰飞湮灭,他的精神此刻完全崩溃了。再看夏金花,呼吸衰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份儿。不到半盏茶工夫,就撒手人寰,抛夫弃子而去。

躺在床上的小宝宝似有灵感,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杨田桂立即抱起宝宝,出屋喂糖水去了。见此情景,屋里屋外所有人无不涕泪俱下。

外面,雨水下得很大,风雨袭来,心骨透凉。

突遭两场亲人难产离去,李华云更是万箭穿心,悲痛欲绝,她瘫倒在椅子上,伤心到了极点。汤子华老泪纵横,吩咐儿子汤时天和汤时鹤布置灵堂,处理后事。在众乡邻的帮助下,堂屋门前的灵堂很快扎好了。

秋雨淅沥而下,天气显得格外深沉。不一会,道师等一干人带着法器赶来超度。灵堂上,悲情凄凉,哀乐撼天。汤时玉坐在棺木前两眼发呆,妻子突然诀别这个世界,走向天国,让他措手不及,令他肝肠寸断!他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变暗、变沉了,他大声哭了起来。两个哥哥见他如此,担心悲伤过度,急忙扶他出去,百般进行安抚。

夏万甲、刘甲香夫妇闻讯女儿噩耗,哭哭啼啼赶来了。灵堂上,刘甲香泪流满面,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女儿名字,夏万甲几度哽咽,悲痛欲绝。众人力劝他们夫妇,节哀顺变。

第三日早上,夏金花下葬,汤时玉脚步轻浮,由人扶着相送妻子最后一程,他泪眼婆娑,直到坟头垒起方才回转。

许多天以后,汤时玉一个人还在静静地发呆。他内心空凉,一时接受不了现实的沉重打击。他的心里,似乎以后没有了幸福,没有了人生,没有了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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