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参加夜校扫盲学习后,莫玉桂已经很久没有看望父母了。这一天,带着儿子民主娃还有菊妹几,与姐姐相约一块去新庵堂娘家省亲。
过了活水,转过一道山梁,前面不远处的小溪边,一群小伙子正在打架,五个人追着三个人打。莫喜桂眼尖,处于下风的三个人正是自己的弟弟江心娃、炎蹦子和奎伢子,不知道他们为么个打架,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走近后,原来是福癞癞、铜转子、痞子一撮毛等五个人追打着自己的三个弟弟。 莫玉桂道:“姐,是老弟他们被福癞癞一伙人追打呢。”“是的。”
莫喜桂快步走上前去,挡在三个弟弟的面前,气得大喝一声道:“住手!都为么个打架?你们五个人怎么欺负他们三个人?”
福癞癞、铜转子等五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震住了,当看清楚是对方的两个姐姐时,竟然不肖一顾!福癞癞是五个人中的老大,昂头振振有词道:“是你们地主崽崽先欺负我们贫下中农的,我们贫下中农难道就不可以自卫吗?”
地主,地主,姐妹俩听起来格外刺耳!自己家过去冇有一分田一分地,爹爹也辛辛苦苦干农活,家里自从被划了个破产地主成分,为何就这般下贱?这般话语像怪兽般吞噬着她们的心。莫喜桂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怒火,避免跟他们正面起冲突,只是谴责道:“明明是你们五个人追着他们三个人打,怎么是他们三个人欺负你们五个人?”
转向三个弟弟问道:“江心娃,你们欺负他们了吗?”
莫春江、莫春炎和莫春奎都摇头否认。 莫玉桂瞧着三兄弟身上到处都是污泥,脸上、手上和脚上瘀青了好几块。心里气不过,瞪眼骂道:“你们太霸道了,当我们眼瞎是吗?”
莫喜桂道:“今天,你们得把话讲清楚,他们三兄弟怎么欺负你们五个了?”
福癞癞理直气壮道:“他们先前就欺负我们了。”
莫春江反驳道:“冇有!是我们最先在小溪坑上面洗澡,你们后来才来小溪坑下面洗澡,我们洗我们的,根本没惹你们!”
福癞癞觉得抓住了话柄,囔道:“你看你看,三个地主崽崽终于开口承认了,还敢讲冇欺负我们,哼!”
双手叉在他那猴子似的腰杆两边,说话阴阳怪气。
莫玉桂不明所以道:“他们承认么个了?真是莫名其妙!”铜转子圆瞪着双眼道:“你们地主崽……崽崽仔在上面洗澡,把脏……脏水都留给我们洗,冇是欺负我们是……是么个?”
他说话结结巴巴,强词夺理。
一撮毛等另外三个混混滚动着黑溜溜的眼珠子附和道:“就是,过去你们地主欺负我们贫下中农,现在解放了,还来欺负我们贫下中农,难道冇该打吗?”这般话语再次说出来,让两姐妹听着如针穿心,感觉纯粹是人格侮辱!莫喜桂终于忍不住了,愤怒了,走上去就要撕他们的嘴。莫玉桂左手抱住睡着的民主娃,另只手一把拦住。莫玉桂心里清楚,关键时刻还得冷静,不能造祸。 莫喜桂气得全身发颤,面对他们愤怒道:“福癞癞,你知道好丑吗?啊?当初你冇是我家田医生救你,你的双腿恐怕早就废了,你还能站在果里讲话?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这话飙出来,戳中了福癞癞的软肋!福癞癞愣住了。几年前,他摔倒骨折,得到田医生的救治,是不争的事实,自己家到现在都还没付医药费呢。
铜转子见福癞癞哑口了,为他打气道:“福哥,难……难道我们怕了……怕了他们冇成?我……我就冇信他们敢来欺负……欺负我们贫……贫下中农!”莫玉桂的嘴唇也在不停地颤抖,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们凭心而论,这条小溪坑是专属于你们的吗?自古以来,没听说在上游洗澡的人就是欺负在下游洗澡的人,他们在溪坑里洗个澡难道就欺负贫下中农了?我看你们才是真正欺负他们,还在果里倒打一耙!”
这么一说,福癞癞自觉词屈理穷,但仍然不想丢掉尊严,依旧耀武扬威道:“好吧,今天不想跟你们争辩,就算是给你们两个大人的面子,不跟他们三个计较了,若下次再来惹我们,绝不客气!”
说罢,五个人转身离去。
莫玉桂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们五个,心里直骂不要脸。 莫喜桂也是一窝囊气无处发泄,待他们走远了,责骂三个弟弟道:“看你们几个,没事找事,尽给家里添乱,你们平时嫌活得冇够累是吗?今天如果冇是我们及时赶到,你们今天有的是苦头吃。”莫春炎心中冤屈道:“大姐,我们是真没惹他们,大热天的,我们三个也就到溪坑里洗个澡而已。”
说着说着,眼泪水都出来了。
莫喜桂挨个批评弟弟道:“江心娃,你都十七八岁了,要懂得带好弟弟,莫给家里添乱!炎蹦子你冇肯读书也就算了,出来洗么个澡?还有奎伢子你,果只小跑出来干嘛?你暑假作业都做完了?”说毕,心里还不能平静,眼睛都湿润了。
莫玉桂接着道:“大姐都是为了你们好,为了咱们整个家好,才多讲你们几句,你们以后也要通皮(土话,自觉的意思),远离他们一点,我们惹冇起他们,总躲得起嘛,你们都晓得吗?”三兄弟满腹的委屈,听了两个姐姐的话,还算懂事,点点头。 莫喜桂道:“三桂,你抱民主娃果么久,也累了,我来换一下手。”
从妹妹手中抢过宝宝,对三个弟弟道:“好啦,都回去啦,江心娃,你牵着菊妹几。”
小宝宝民主娃现在已经一岁了,开头一直睡着,换人抱立马醒来了,也不哭,只眨巴着眼睛四处张望,乖巧得很。 莫春炎与莫春奎跑在前面先行,莫春江接过大姐的包,牵着菊妹几一起回家。 路上,莫玉桂问道:“江心娃,爹爹和妈妈在家吗?”
莫春江答道:“我们出来的时候都在,满桂也在。”
莫喜桂道:“都在就好,这天气太热,他们也不能太劳累了。”
确实,夏日炎炎,云彩躲得无影无踪,头上的太阳火辣辣的烤着大地,走在路上几乎没有一丝风,偶尔吹来一阵也是热乎乎的。山上的树叶低垂着头,小草瘫软在地上,鸟儿都不知藏哪儿去了,只有知了不停地在枝头上发着叫声。两姐妹轮番抱着民主娃走了这么远的路,早已经汗流浃背,好在马上就到了娘家。 莫楚铣、杨仙云坐在屋里闲聊家务事,听到儿女们的声音,杨仙云出来迎接。莫满桂更是跑到了两位姐姐的面前,看到外甥民主娃,笑嘻嘻地抢过来抱在手上。民主娃会喊妈妈、爸爸、公公、婆婆等简单的称呼,莫玉桂叫他喊满姨,他跟着喊满姨,又在外婆面前喊婆婆。杨仙云眯着眼睛笑得合不拢嘴,拉着菊妹几的手,心情惬意极了,吩咐儿子莫春江赶紧去厨房倒盆凉水,给两个姐姐擦擦汗。 莫楚铣抽着旱烟,被烟呛着不停地咳嗽。莫喜桂道:“爹爹,果只咳的话,您就把烟戒掉了呀,还抽干嘛?”
莫楚铣呵呵道:“抽了几十年的烟了,有那么容易戒就好了,能戒掉的话早就戒了。”
说完,猛地吸了一口,只见烟雾从他鼻子口中冒出一圈又一圈,接着又是几声咳嗽,咳得比先前更为厉害了,咳完后问道:“喜桂,三桂都在读夜书,你怎么没去读?”
大家都被浓烟呛到咳起来了,杨仙云囔道:“楚老怪,你把烟熄了好冇好?”
莫楚铣不理,也舍不得,继续抽。
莫喜桂答道:“爹爹,我没空呢,婆婆娘身体冇好需要照顾。不过,平时文哥也教我认些字。”莫楚铣愧疚道:“以前没让你们三姐妹去读书,爹爹对冇起你们,现在想啊,学点文化还是好。”
莫满桂没读到书,自是伤感,在一边酸溜溜道:“全家人就我冇认得一个字!不过,我也冇怪爹爹妈妈。”
杨仙云听着不是滋味,绷着脸道:“楚老怪,你还好意思讲,一家人被你害苦了。”
莫楚铣叹口气道:“仙婆子啊,你这话一点冇假,只怪我当年好赌,害得她们没书读。现在三桂好了,终究能够补上啦。我最担心的就是满桂,不但冇读上书,福癞癞和铜转子几个无赖还时不时地欺负她。唉,谁叫我们是破产地主呢!”
杨仙云道:“你还晓得有自知之明,冇破产的话就是真地主了,还恼火些。”
莫喜桂本来因为三个弟弟受到福癞癞他们的欺负,心里还有些不平,听见父母这么讲更加来气,道:“福癞癞、铜转子还有痞子一撮毛等几个真冇是东西,刚才回来的时候,幸亏我跟三桂赶到了,不然的话,江心娃、炎蹦子、奎伢子三个又要挨打了。”
莫楚铣火性子脾气,立马跳起来道:“他们敢!”
杨仙云道:“你呀,还是果个臭脾气,永远也改冇了,现如今是什么年代了?还一味地争强好胜,如果你嫌家里冇够添乱的话,就由着自己的性子吧,反正果个家是你说了算!都一大把年纪了,凡事还冇晓得忍让。”
莫楚铣坐下不吭声了,老伴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自己好赌和脾气丑这两大坏毛病,影响了自己的一生,年轻时手感痒痒,输掉了家产,如果不是岳父母可怜和帮衬,日子不知道该怎么过。还有自己的性子向来暴躁,惹祸不少。这个家要是真没有仙婆子维持的话,只怕连小孩都拉扯不大。想到这里,百感交集,一股辛酸涌上心头,再次咳嗽起来。 莫满桂将宝宝递给母亲,过去轻轻敲打父亲的背,甚是孝顺。杨仙云抱着宝宝问道:“难道你们刚才回来看到福癞癞和铜转子他们欺负江心娃几个?”
莫喜桂道:“是的。江心娃、炎蹦子、奎伢子在小溪上面洗澡,福癞癞几个在下面洗澡,说脏水给他们洗,欺负贫下中农。”
莫玉桂补充道:“福癞癞一伙五个人,围着江心娃他们三个人打,幸亏被我们制止了。洗个澡也是欺负贫下中农,果是哪门子理?”
杨仙云不平道:“福癞癞果个没良心的东西,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文喜好歹还治过他的伤,冇收他一分钱,我得找他母亲去评评理。”
莫楚铣道:“评么个理?现在有理吗?如果是当年,我早去教训他们了。”
杨仙云道:“得啦得啦,你果个性子就莫参合了,我到时去找他们大人评理,冇能老挨他们的打骂。”
莫喜桂道:“是的,一家人总冇能受了窝囊气还憋着。”
莫春江、莫春炎、莫春奎三兄弟听见在谈论自己的事情,担心大人们责怪,都躲到一边玩去了。莫满桂在一边带着菊妹几玩。 莫楚铣坐在凳子上一个劲地抽烟,若有所思。杨仙云不知道他在盘算着什么,生怕他莽撞起来干蠢事,提醒他道:“楚老怪,你可别出去犯横,该忍的时候我们还得忍!”
莫楚铣道:“仙婆子,你别唧唧歪歪了,我是在想,他们三兄弟今后如何生存。喜桂,江心娃高小毕业,天天窝在家里也冇是个事,能否跟文喜讲讲,让他跟着学点医行么?”
此话一出,杨仙云精神为之一振,心中暗赞老伴有主意,是个好思路,这年头冇学点本事哪行呢?怔怔地望着大女儿,等待她的回答。 莫喜桂想想父亲的话也对,一个男子汉没有个本事的话,今后怎么养家糊口?便道:“嗯,我回去跟文哥讲讲,应该冇问题。不过,自从文哥他爹爹去世以后,他母亲老生病,身体冇好,今年能冇能冲得过去还很难说,家里一摊子事都还需要文哥去张罗,一时怕冇有时间教他。我看,过了年好吗?”
杨仙云喜出望外,道:“好好。江心娃十八九岁了,是得学点技术才行。如果文喜肯带他,再好冇过了。喜儿,你婆婆娘身体一向还好,怎么一下子就差了呢?”
莫喜桂道:“可能是年龄大了的缘故,总是吃冇下东西,身体虚,耳朵也冇听使唤了,有个时候还讲糊话,文哥变换着方子给她用药调理,总冇见好。”
杨仙云感叹道:“哦,她老伴一走,心里憋屈难受,身体自然就下降。喜儿,一定要把她晚年伺候好,多尽点孝心。”
莫玉桂道:“妈,玉哥他嗲妈跟我讲,过完年也要我们单独分家起炉灶了,我带着民主娃只怕忙家务事忙冇过来,干脆让炎蹦子来黄茅园帮我砍砍柴,做点家务活,省得在新庵堂遭人白眼,您看行吗?”
杨仙云当然欢喜不过,巴不得儿子离开这个鬼地方,赞同道:“我看行,你娃小,炎蹦子冇肯读书,让他帮你做做家务活也再好冇过。”
望着老伴道:“楚老怪,你看呢?”
莫楚铣点头。杨仙云欢颜道:“有你们两姐妹关照,真是太好了,省得我老是担心。另外,还有件喜事想告诉你们。”
“么个喜事?”
莫玉桂问。
“最近啊,有人看上满桂了。”杨仙云开心道。
“真的?是哪里的?”莫喜桂兴奋道。
“活水街上有个卖杂货的粟秋霞,对满桂印象特好。”杨仙云笑道:“上次我跟满桂一起去街上买个炉罐,她看见满桂后很是喜欢,夸奖满桂长得漂亮,跟我说她有一个侄儿子,名叫粟多开,一表人才,与满桂年龄相当,说着说着就跟我提起亲来了。”
莫满桂站在父亲身后,听到母亲、姐姐谈论自己的婚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今年十七岁,模样清秀,眼睛水灵,正是花季般的年龄,讨人喜欢再正常不过。 莫喜桂瞧着妹妹脸红害羞,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满桂,没么个害羞的,只要对方人品好,对得上眼,我看可以。”
接着问母亲道:“妈,男孩子的家是哪里的?你们见到他人了么?”
“上一次赶场,粟秋霞带信过来,说她侄儿子来了,要我们去见见。我带满桂去了,人确实长得帅,高大英俊,相貌堂堂,无可挑剔,看起来还算本分,没有多话,家里是黄茅园茅茨冲丁草湾的。”
杨仙云细说道。
“满桂,你觉得怎样?上眼么?”莫玉桂问道。
莫满桂有些腼腆,低着头不置可否。 “茅茨冲丁草湾好像从景江上去,翻山越岭才能到,是个山窝窝,冇晓得那个地方好冇好。”莫喜桂对丁草湾这个地方不是很满意。
“楚老怪,你的意见呢?”杨仙云问老伴道。
“小孩子们的婚事还是由你仙婆子做主好些,我冇意见。”莫楚铣表态道。
“妈,我回去问问玉哥,他好像知道那个地方。要不然,我跟大姐托人详细去打听一下。”莫玉桂道。
“嗯,打听好后再说。”杨仙云道。
晚上,莫楚铣与三个儿子先行睡觉,母女几个坐在一起,还有拉不完的家常。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和沧桑变化,令她们经历了太多的酸甜苦辣,演绎了太多的人生故事。 杨仙云感概道:“这些年带着你们一路奔波,辛酸得很,生活真冇容易啊!从秧田垅到新庵堂,整整十四个年头了,还好,把你们一个个都拉扯大了。唉,岁月作弄人也讽刺人,妈现在老了,冇中用了,将来的日子还得靠你们自己走。只可惜啊,常桂冇有命,年纪轻轻就走了。唉,自从常桂走后,香妹几就去了铁坡黄建,由她奶奶照看。果只小就冇有爹娘,失去父爱母爱,真是可怜啊!”“妈,为了果个家,您和爹爹确实辛苦了。”
莫喜桂道。
“妈,香妹几现在怎样了?”莫玉桂问。
“我听人说,她经常吵着要来外婆家。”杨仙云道。
“那就接过来玩一段时间嘛。”莫玉桂建议道。
“我也是果只想,下次铁坡赶场,要你爹去接她过来。唉,三桂你带着菊妹几还好吧?她们果只小,冇晓得今后怎么办。”菊妹几在莫满桂的身边睡着了,样子虽然可爱,但确实可怜。 “这也是个问题,她们的父母、叔叔都冇在了,爷爷也去世了,就剩下年迈的奶奶,如何养得活她们?”
莫喜桂同样忧虑。
“菊妹几听话还是听话,不吵不闹,带着累是累点,但二姐冇在了,又有么个办法?刘光棍冇可能抚养她了。”莫玉桂回答母亲的话道。
“唉,只能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了。”杨仙云无可奈何道。
夜深人静了,母女之间还有道不尽的往事,聊不完的话题。桌上的油灯跳动着那微弱的光芒与她们分享着岁月的痕迹,窗外镰刀般的月亮在云层中徐徐穿行,时隐时现,透过窗户,天幕上繁星点点,映衬着寂静的夜晚。 莫满桂抱着菊妹几只是耐心地听母亲、姐姐们聊天,到了此刻,困意渐起,哈欠连连,带着菊妹几睡去了。 莫喜桂道:“妈,总而言之,您和爹爹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只有您们健康了,我们才放心,至于其他的事情,想多了是空的。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更何况现在是新社会,总不至于饿死吧?”“大姐说得对。”
莫玉桂道。
莫喜桂看看窗外道:“时候冇早了,我们明天还要回去,都睡会儿吧。”“好,妈知道你们都忙,家里脱冇开身,所以聊到果个时候。明天赶场,满桂可以送你们到街上。三桂,把菊妹几先放我这里一段时间吧,前一向你也累了。”
第二天,三姐妹走到活水街上,赶集的人群早拥挤了,集市上喧闹纷杂,各种叫卖声充斥着双耳。三姐妹穿过人群时,突然有人喊道:“小莫姑娘,小莫姑娘!”
三姐妹止住脚步,只见一中年妇女摇着手挤了过来,原来是同村的妇女主任英嫂。
莫喜桂问道:“英嫂,你是喊我家满桂吗?”英嫂笑嘻嘻道:“是呢,是呢!哟,你们三姐妹都在啊,那再好不过了。”
顺手从袋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莫满桂道:“有人托我把果封信交给你。”
莫喜桂心里琢磨,她都没上过学堂,有谁会给她写信?莫满桂不敢接,莫玉桂将民主娃放到大姐手里,把信封拆开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一封求婚信,落款的名字是铜转子。莫玉桂顿时傻眼了,将信函内容附耳告诉莫喜桂和莫满桂听,二人都沉默了。 英嫂见她们姐妹之间的表情不对,甚觉尴尬。 莫喜桂问道:“英嫂,是铜转子要你送来的还是另有人要你送来的?”
英嫂答道:“刚才铜转子在街上碰见我,托我把信转交给小莫姑娘,里面到底是么个内容,没跟我讲。”
莫玉桂咬牙切齿骂道:“他铜转子是黄鼠狼想吃天鹅肉,打起我妹妹的主意来了。”
莫喜桂道:“地方上果号人也有,整天无所事事,蛮横无理,恃强凌弱,欺压无辜,我们家成分冇好,他就经常找我们家的岔子,我们已经忍气吞声,冇跟他们一般见识,他还好意思来求婚。英嫂,你是新庵堂的妇女主任,果号人我们家高攀冇上。你告诉他,要他尽早死了这份心!”
当场把信撕碎,甩弃在地上。
英嫂为人正直,诚实无虚,做事利索,之前不晓得是这么回事,明白后,表示歉意道:“好的,好的,他果号人确实冇配跟小莫姑娘谈婚,你们也莫生气,莫理他就是。我还要去合田峨眉冲打个转,先走了。”莫满桂一脸无奈,沮丧道:“就我命苦,烂崽子都盯上我了。我是冇可能嫁给果号人的。”
莫喜桂安慰道:“满桂,你冇用怕,我们都冇会答应,你放心好啦。你送我们到了街上,你玩一下就回家吧,省得爹妈担心。”
说完就此别过。
莫满桂目送两个姐姐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后才转身。 走至杂货铺时,被粟秋霞一眼瞥见,笑吟吟走过来打招呼,希望她坐下来聊会儿。莫满桂对粟秋霞已有好感,不便拒绝,腼腼腆腆答应。粟秋霞介绍身边的女儿杨如秀给她认识。杨如秀与她年龄不相上下,也是天姿国色,一颦一笑之间,显得清雅灵秀。初次相识,二人同样拘谨,淡淡一笑互致问候。粟秋霞满面春风,问长问短,莫满桂一一作答。 粟秋霞道:“莫姑娘,我家侄儿打算再来活水乡跟你见见面,可以么?”莫满桂不置可否,霎时间满脸通红,羞答答的,但不拒绝。杨如秀握住莫满桂的手欢喜道:“姐姐,我表哥人挺好的,如果你做我表嫂,那再好冇过。”
言语间,已把她当成亲戚。
时间真快,太阳已经西斜,赶集的人群开始慢慢散去,街上的人流明显稀少。莫满桂起身告别她们母女道:“霞姨,秀秀,我先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你们。”粟秋霞微笑点头,杨如秀希望她有空经常过来玩,莫满桂爽快答应。 离开活水街上,拐过几个山坳,便是新庵堂。此时沿途行走的村民寥寥无几,莫满桂甚感奇怪,心里琢磨,乡亲们怎么都不赶场了?殊不知,此刻已是下午三点多钟,赶场的乡亲们早已回家。天气炎热,走在羊肠小道上,她的脸颊和脖子挂满了汗珠,两耳听到的是树上知了的叫声。 来到一棵苦楝树下,她停下脚步擦汗。头上的树叶挡住炙热的阳光,偶尔还有一阵微风吹过,感觉凉爽多了。刚舒坦一会,山坡上突然有人直呼其名道:“莫满桂,莫满桂!”
声音挑逗且带着几分浪荡,循声望去,弯道上闪出三个人影,竟然是福癞癞和铜转子,还有一撮毛。莫满桂一时紧张,驻足不前。
“莫满桂,转子他喜欢你,特意请英嫂带封信给你,你怎么冇答复?”福癞癞对着莫满桂咧嘴耻笑,脸上凹凸不平的肌肉也随之扭动着。
莫满桂本来就很烦躁,此时再提更是冒火!她又羞又恼,脸色铁青,面对眼前的几个流氓,只有深恶痛绝,却不知如何应对。心里直骂道:“剁脑壳的,臭冇要脸的,我懒得理你们!”壮起胆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福癞癞从未见过莫满桂这般傲气,微微一怔,打心眼里还是佩服她的刚烈,追上去嘻皮笑脸道:“哎呦,小娘们,你怎么冇理人呢?”回头喊道:“转子,你想追人家,就得对人家表示诚意啊。”
铜转子结巴道:“福哥讲……讲得对,莫满桂,你慢……慢点走,停下来听……听我讲,我是真心真心想跟你……跟你好,你得答……答应我。”
这种刺耳的话语说过来,莫满桂听着就作呕,哪敢停下脚步搭理他们?她走的更快了。 福癞癞大叫道:“喂,莫满桂!你是聋子?贫下中农铜转子真心想跟你好,你就是果个态度?”
一撮毛着一旁帮腔道:“莫满桂,贫下中农想跟你结亲,那是他看得起你,你一个地主崽子,冇理人家,你说么个意思?”
说话时,右脸上的那撮毛动个不停,似乎也跟着他一起发问。
莫满桂只想尽快摆脱这帮流氓的纠缠,早点回到家,对他们的淫威叫喊,哪敢理睬?飞快而走。铜转子见莫满桂走远了,急得直跺脚,用手指着莫满桂的背影,垂头丧气道:“福……福哥,她……她,冇理我们。”福癞癞瞪眼训斥道:“你个蠢猪,果只冇中用,快点追上去啊!”
铜转子这才心领神会,迈开双腿去追,边追边大声喊道:“莫……满桂,等……一等。”
莫满桂吓得够呛,拼命奔跑起来。唉,一个娇弱女子又怎么跑得赢这几个地痞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