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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楚老怪举家搬迁,江心娃满脸羞愧(1 / 1)

房间里,莫楚铣坐在小凳子上正跟民主娃逗趣,菊妹几则依偎在老人家旁边。

莫春炎、莫春奎齐叫“爹爹”。莫楚铣抬起头来,端看着两个儿子半晌无声。父亲异样的表情,二人不敢言语。直到莫玉桂将民主娃抱走后,莫楚铣才招呼两个儿子坐下,然后拿出烟枪,塞进烟丝,点燃旱烟猛吸,烟雾从嘴里、鼻子里冒出,一串一串向上升腾翻滚,呛得自己咳嗽不断,仍觉惬意。

莫楚铣把烟枪放在膝盖上,不冷不热问道:“炎蹦子,在这里还习惯么?”

莫春炎道:“习惯呢,走鸭坪比新庵堂开阔平坦,地方好玩,特别是经常跟我一起上山砍柴的那几个伙伴,我们相互之间都玩得来,谁也冇欺负谁。”

说到此,绷紧的神经立马放松,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莫楚铣严肃道:“但你莫只记得玩,还要帮姐姐多做点家务事才行呢!”

莫春炎低声答道:“我知道。”

莫玉桂道:“爹爹,炎蹦子做得很好呢,自从他来了以后,家里的柴火都是他砍来的。”

“哦,那还差冇多。”

莫楚铣端起烟枪,吧唧吧唧又吸食几口,浓浓的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熏得大家都快睁不开眼了。

莫玉桂感觉烟味实在刺鼻难受,便规劝道:“爹爹,您年纪大了,身体正在走下坡路,抽果么多的烟冇太好,您还是把烟戒了吧。”

莫楚铣笑呵呵道:“都抽了一辈子的烟啦,有果么容易戒掉的话就好啰,怕是今生戒冇掉了。”

民主娃看到外公面前的烟雾不停地打圈圈,觉得很好玩,摇晃着奔跑过去想用手抓。莫楚铣拉住他道:“宝宝,烟呛的很,别抓啊,快到你妈妈那里去。”

赶紧将烟枪里燃着的剩余烟弄灭,菊妹几拖着民主娃离开了外公。

莫玉桂道:“爹爹,烟还是少抽点好,您果么抽下去,气管、肺部只怕是全被熏黑了,以后冇出问题才怪,身体当紧呢!”

莫楚铣面带微笑,答应道:“行!行!我立马改,冇抽算了。”

于是收起烟枪,转向莫春奎问道:“奎伢子,你在这里读书如何?”

“还可以。”

莫春奎不假思索,说话很干脆。

“怎么个可以法?”

莫楚铣追问道。

莫春奎被父亲这么一问,不知所措,红着脸不晓得如何回答。

汤时玉正在房间一角批改教案,听岳父问起小舅子的学习,介绍道:“爹爹,奎伢子很听话呢,他的班主任对他的印象不错,说他平日里学习认真,勤奋刻苦,成绩在全年级处于中等偏上。”

“是吗?晓得努力就好,学了文化将来始终用得着,走到哪里都冇会呷亏。”

莫楚铣很是快慰,对汤时玉道:“对啦,玉子,我这次来,第一是想看看三桂快要落月了么,第二是要告诉你们,爹妈打算过完年就从新庵堂搬走了。”

汤时玉疑惑道:“搬哪里去?”

“哟,这件事三桂没跟你说过?”

莫楚铣望着女儿。

莫玉桂赶紧向父亲解释道:“爹爹,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多,就忘记跟玉哥说了,他是冇晓得。”

回过头对丈夫说道:“玉哥,冇好意思,弟弟妹妹呢在新庵堂总是受人欺负,家里怄得很,而且爹爹妈妈经常要挨群众大会的批斗,因此,爹爹和妈妈早就有打算,要搬回老家去。”

汤时玉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过来道:“福癞癞、铜转子、一撮毛那几个痞子,确实厌恶,没半点教养,新庵堂的人也总是欺负你们,离开那鬼地方也好。不过,爹爹,我担心的是,您们搬到老家以后会不会也一样?”

莫楚铣断然否定道:“那冇会!老家的地方终究都是自己的家庭叔侄和亲戚,肯定冇会受人白眼和刁难。在新庵堂,我们实在是受够了福癞癞那几个地痞流氓的窝囊气,算怕了他们了。俗话说,惹冇起躲得起,所以,我跟你妈思前想后,还是搬回老家算啦,江心娃尤其赞成。”

莫玉桂道:“爹爹,江心娃当然赞成了,他在湾溪跟大姐夫冇好好学医,专门只讲谈恋爱,是冇是?”

“唉,是这回事!果个只呀个,快二十岁的人了,还是果么乱弹琴,我跟你妈都被他气死了。”

提到儿子莫春江,莫楚铣气不打一处出。

莫春炎、莫春奎一听大哥学医期间谈恋爱,似懂非懂,对视一眼,想笑却不敢笑,因为姐姐说话时语气很重,明显带有责怪的意思。父亲此时也已经显露出生气的样子。只听姐姐又问道:“那他现在是回新庵堂了还是在湾溪?”

莫春奎侧脸看了一下父亲,此时莫楚铣正板着个脸,对莫玉桂道:“你大姐夫说,留他到年底,还学冇进的话,就说明他根本冇有心思学,也冇是学医这块料,因此,就冇有必要浪费时间学啦。”

汤时玉见岳父不高兴,宽慰道:“爹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您啦嘎的责任和义务已经尽到了,江心娃学冇进是他自己的事,今后怨不得别人,也许他有自己的其他志向,莫要担心。”

莫楚铣想想也对,显得一脸的无奈,道:“是的,我跟你妈也想通了,凡事强求冇来,以后就随他自己的命吧。”

“能这样想最好。”

汤时玉还是关心岳父母一家搬迁的事,问道:“爹爹,听说秧田垅还有一栋老祖屋,搬家的话是搬回秧田垅吗?”

莫楚铣摇摇头,伤感道:“秧田垅搬冇回去了。”

“为什么?那里不是还有祖屋吗?”

汤时玉有些不明白。

莫楚铣咳嗽一声,走到垃圾桶旁边吐了口痰,低沉着声音道:“情况冇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了。前冇好久,我专门到秧田垅打探,发现几个本家叔侄都是地主富农成分,在村子里根本说冇上话。我提了搬回去的事,都沉默,村里的其他贫下中农好像也冇太欢迎我们回去。另外,秧田垅的老祖屋经政府批准,分给了别人,我们想搬回去也冇有房子住。”

“那怎么办?”

汤时玉急切地问道。

莫楚铣道:“我接着到草嫩溪联系,那里的家庭叔侄虽多,但同样找冇到房子栖身,无法安家。冇办法的情况下,巧遇大岭背的本家莫立培,说大岭背那里刚好空着一栋房子,如果我们愿意搬去的话,答应暂时借给我们居住。

汤时玉沉吟片刻道:“那爹爹的意思,是要搬到大岭背去安家吗?”

莫楚铣轻咳了两声,答道:“对,已经黔驴技穷,没有地方去了,只有搬大岭背了,这是唯一的选择。”

也不知道大岭背是个什么地方,汤时玉问道:“大岭背地方好么?”

莫楚铣缓缓说道:“大岭背地处大山窝窝,从草嫩溪上去还要爬几座山,地方冇是特别好。”

莫春炎平时喜欢热闹,听父亲要搬到深山老林里去生活,实在不愿意,急道:“爹爹,果么个地方,太冇好了吧?还是莫搬算啦。”

莫楚铣不悦道:“那怎么行?炎蹦子,你是晓得的,我们家在新庵堂总是受人欺负,搬走实属无赖之举,没办法的事!”

莫春炎想想也是,经常被福癞癞他们几个追着打骂,确实冇是滋味,低头不吱声了。莫玉桂劝慰弟弟道:“大山就大山吧,总比在新庵堂被人欺负要好。”

莫春奎对于家里搬迁的事毫无兴致,自个儿胡乱想学校里的事。

汤时玉觉得,既然只有这条路可走,就不存在挑地方的好坏了,大山里面自有大山里面的活法,一家人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和和睦睦、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他望着岳父道:“远离是非之地,也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

莫楚铣感概道:“是啊,我们是逼上梁山,谁叫我们是地主呢?”

莫玉桂听到父亲这句话,横竖不是个味,听起来特别刺耳了,她曾亲耳目睹过福癞癞几个地痞骂自己兄弟姐妹是地主崽崽,当时肺都快气炸了,今儿个想起来,百感交集,眼泪水又冒出来了,她夹带着怨气道:“搬走搬走,我同意快点搬走。”

说话时的情绪又激动又气愤。

汤时玉知道妻子忌讳“地主”这两个字眼,担心妻子情绪不稳伤了胎气,安抚道:“玉桂,你要冷静,千万莫要因为这些琐事而伤感,肚子里的孩子需要开心和快乐呢。”

莫玉桂擦拭一把自己的眼泪,叹气道:“我一想起家里受福癞癞他们几个地痞流氓的欺负,就觉得窝囊,心啊就无法平静。”

汤时玉道:“好啦好啦,爹爹都已经决定搬去大岭背了,一切会好起来的。”

大人谈论搬家的事,民主娃却不吵不闹,自个儿睡着了。莫玉桂脱下儿子外衣鞋袜,抱至床上,盖上被子。看着儿子可爱的小脸蛋,笑意在嘴角瞬间化开,顿觉一丝欣喜和宽慰。

菊妹几自个儿在外头玩去了,屋里面顿时鸦雀无声。莫春炎见父亲、姐夫姐姐一时都不言语,对父亲道:“爹爹,家里搬到大岭背去的话,我也跟您们一起回去算啦。”

莫楚铣惊愕道:“你去干吗?你姐快生了,很多事情需要你做呢。”

莫春炎道:“爹爹,家里搬迁的时候,三姐的小宝宝生出来都好几个月了。我回去了还有奎伢子在,他放学后照样可以帮姐做事呢。”

汤时玉听后不便说什么,想留小舅子也说不出口,因为岳父母年纪大了,家里也需要帮手。他注视着妻子,眼神在问,炎蹦子回去的话怎么办?莫玉桂明白丈夫的意思,继续留住弟弟似有不妥,但弟弟走了,一屋子的事情又如何弄?正在揪心的时候,莫楚铣开口了,道:“炎蹦子,果样吧,再帮三姐做一年家务事,等我们在大岭背彻底安顿好了,你再来。”

莫春炎滚动着眼珠子,应声道:“嗯。”

莫楚铣问道:“三桂,明年菊妹几要读一年级了吧?”

他关心起外孙女来了。

莫玉桂道:“是的,菊妹几明年到了上学年龄。爹爹,您放心啦,我们会送她上学的。”

此刻,一家人才言笑晏晏,轻松欢聚起来。

时间一晃就是桃红柳绿的羊年,正月刚过,莫楚铣一家就正式从新庵堂搬到了大岭背。初来乍到,莫楚铣谦恭毕敬,逢人笑呵呵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这天傍晚,前往对面山上拜访本家兼族老莫立培,虽说是本家,上次才认识,以前从未谋面。到了莫立培家门口的禾堂坪,只见大门虚掩着,莫楚铣喊道:“培老哥在家吗?”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在!”

一个老者开门出来,抽着旱烟,笑脸相迎道:“楚老弟,稀客!稀客!快请进火炉屋里暖和暖和。”

这个季节,山上的天气还有些冷,家家户户都在烤火取暖。莫楚铣是第一次来他家里,来到火炉屋,架起的柴火正在燃烧。莫立培招呼莫楚铣坐下,对着房里喊:“老亏啊,来客人了,快过来倒杯茶水。”

莫楚铣抱拳道:“老哥客气了。”

只听房里传来一位老妇人沙哑的声音道:“好呢,就来就来。”

想必是莫立培的老伴,但“老亏”到底是姓还是名,莫楚铣不知道。

一会儿,老妇人过来了,借助柱子上挂着的马灯亮光和熊熊燃烧的柴火,莫楚铣发现老妇人约莫六十出头,头上挽个髻,走路利索,精神饱满,只是略显消瘦。老妇人拿着一个红色开水壶和一个白色杯子,倒上茶水,端到莫楚铣面前道:“请喝茶。”

莫楚铣连称谢。

莫立培道:“老亏,这是才搬到村里来的楚铣老弟,跟我是本家又同辈。”

老妇人面带微笑,彬彬有礼道:“家里冇有么个招待,请老弟海涵。”

说话不是纯正的本地口音。

莫楚铣道:“客气了,你们客气了。”

莫立培介绍道:“这是我屋里的,姓隗,左边包耳旁、右边加个鬼字的隗,叫隗一笑。”

莫楚铣道:“哦,老嫂子的姓名很特别哦,听口音是远地方人吧?”

莫立培将自己烟盒递给莫楚铣道:“你嫂子是湖北枣阳的,说起她的姓和名,她起劲得很,有一本经长,你先抽烟,完了再听她给你摆摆她的名字的龙门阵。”

隗一笑挨近丈夫旁边坐下,拉拉自己的衣袖,心直口快道:“在我们那里,我的姓念下雨的‘雨’这个音,只有你们这里才念葵花的‘葵’。他这个死老鬼啊,鬼话连篇的,居然说自从娶了我,名字一叫就亏,说自己亏了还要笑一笑,笑之后觉得自己更亏,所以干脆叫我老亏。什么逻辑,简直是谬论,胡说八道!要说亏,我才真亏,我被他骗到这个穷山窝,当牛做马的,亏大了呢,我亏了还得经常陪他笑一笑。”

她弹弹身上飞过来的烟灰,抿嘴而笑道:“楚铣老弟,你说我亏冇亏?我知道这是命,名字配命先天决定的,无法改变,只有认栽!”

她伶牙俐齿,真的是好口才。看得出,她表面说得烦心,内里十万个舒畅。

莫立培抽几口烟,漫不经心道:“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何况又是姓隗,姓隗的湖北佬就更出名咯。”

隗一笑骂道:“我们湖北人咋的了?你这是强盗逻辑!强盗逻辑!”

挨老伴骂,莫立培不但不生气,心里反而乐滋滋的,满脸洋溢着笑意。

莫楚铣插科打诨道:“你们老两口真是风趣,称得上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佩服!佩服!”

莫立培、隗一笑听到夸奖,乐乐陶陶,冁然而笑。

欢笑声过后,莫楚铣才正儿八经道:“老哥,我们这次能够搬到大岭背,全仗你老兄罩着,如果冇有你老兄这块面子,我们怕是搬迁冇来的,今后呢还得仰仗你老哥继续关照关照。前些天,我才把家里弄清要,算是安定下来了,所以今晚特意过来拜访拜访你,一是看望,二是感谢。”

说完,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出两只板鸭,感激道:“冇有好的东西带给你们,这是我自己喂养的鸭子,你们尝尝。”

莫立培推辞道:“楚铣老弟,你果么做就见外了,我们都是本家兄弟,能帮你我自然会帮,冇必要搞果些呢。”

莫楚铣解释道:“老哥,我是第一次来你们家,冇有么个拿的,两只板鸭实在拿冇出手,千万莫嫌意,你要嫌意,就是给我难堪。我莫楚铣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的恩情我永远记在心上,将来家里情况好了再来为你的情,谢你的恩。”

将板鸭递到隗一笑的手中,诚心诚意道:“一点小意思,请务必收下。”

隗一笑喜笑盈腮,半推半就,双手接过板鸭,笑嘻嘻道:“谢谢楚铣老弟果么客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莫楚铣道:“应该的,应该的。”

又问道:“冇看见你们崽女,都冇在家?”

隗一笑将板鸭挂收好,答道:“那几个疯子,晚上都跑到上洞村看戏去了。”

莫楚铣道:“哦,你们家几个崽女?”

隗一笑道:“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儿子已经成家,两个女儿也嫁人了,只剩小儿子和小女儿还没到结婚年龄呢。”

莫楚铣赞道:“老哥和老嫂子好福气!”

莫立培道:“你也一样嘛。”

家常闲拉着,不经意就是一袋烟的功夫。莫立培将左腿搭在右腿膝盖上,把烟枪里的烟灰往鞋底上敲敲,烟灰立马掉落下来。他问道:“老弟还抽么?”

莫楚铣有些咳嗽,他收起自己的烟枪,摇头道:“冇抽了,冇抽了。”

莫立培道:“烟啦,冇是好东西,还是戒了算啦,不然老冇舒服。”

隗一笑瞪眼骂道:“你呀就是这副德性,你这话说给谁听?又有谁信?嘴巴里喊着戒烟,戒了几十年了就是冇见行动,你把嘴堵住吧,我都听腻了。”

莫楚铣大笑。莫立培道:“哎呀,你就莫当着客人的面老出我的丑嘛。”

隗一笑假装恶道:“我出你的丑吗?你好意思说!你说你早上起床,哪天冇是咳嗽?哪天冇是咳完又继续抽?完了还到处吐痰,这是哪门子事?你除了抽旱烟,每天还喝酒酗酒,三天两头醉醺醺的,你说你身上哪样好?太冇有克制力了。”

隗一笑虽然不停地数落丈夫,其实对丈夫爱得够深。莫立培任由老伴指责,厚着脸皮付之一笑。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沉下来,莫楚铣起身告辞道:“今天多有打扰,我家里还有事,就此别过,改日空闲时再来拜访。”

莫立培道:“欢迎,欢迎。”

将莫楚铣送至门外。

夜晚月明如镜,不用手电也能看得清路面。还没到家,莫楚铣远远的听到自家屋里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心中纳闷:出来时只有仙婆子在家,谁来了?

莫楚铣的家临时安置在胖子山一处地势低洼的木屋里,破烂陈旧,算得上独门独户,上洞村就从屋后经过。到了家门口,他大声喊道:“仙婆子,家里有客人?”

屋里传来杨仙云的笑声道:“对,来了两位大客人。”

推门进屋,原来是女儿莫喜桂和儿子莫春江来了,他们都坐在沿盆上烤火,见到父亲,各自叫一声“爹爹”,莫楚铣自个儿找凳子坐下。杨仙云道:“楚老怪,你冇上来烤火?”

莫楚铣道:“我刚在莫立培家里烤了火,又走了路,身上暖和。”

屋里头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摆放在矮柜上面,火苗一闪一闪,光线黯淡。杨仙云瞅着一双儿女,心里乐呵呵的,眼里笑眯眯的。

莫楚铣问道:“喜儿,你们怎么果只晚才到屋?”

莫喜桂解释道:“爹爹,我们下午三四点钟就从湾溪出发了,由于找冇到路,只好一路问询,因此好冇容易才找到果个地方,到家里的时候天就黑了。”

莫楚铣道:“要记得,今后走山路,出门还是早点好,太晚了冇安全。”

杨仙云道:“喜儿,你爹说得对,今后最好莫要晚上赶路。”

莫喜桂不住点头,微笑道:“我们差点沿屋后面的路去了上洞村,幸亏遇到个老太太,说您们就住在这。”

莫春江坐在沿盆上一声不吭,似乎有心事。

莫楚铣咳嗽两声,拿出随身携带的烟枪,要往烟嘴里塞烟丝。杨仙云见状,奉劝道:“楚老怪,一天到晚老咳嗽,就莫抽了。”

莫楚铣笑道:“烟瘾来了,冇抽冇行啊!”

杨仙云没好话道:“你个楚老怪,好言相劝你冇听,将来你冇死在烟上面,你冇心甘!”

莫楚铣不满老伴这么说自己,生气道:“仙婆子,你就这么会诅咒人?”

杨仙云瞪着眼睛抱怨道:“我诅咒你?你冇看见你自己,每天那个咳嗽咳得,只差气冇咳断了。”

莫喜桂也觉得父亲抽烟抽得凶,这样下去不行,劝道:“爹爹,妈妈说得对,烟抽多了是冇好,您最好还是戒了。”

莫楚铣不快道:“戒了?说得轻巧,那不如要我的命算啦!这辈子要我冇抽烟可以,等我睡到棺材里就冇抽了。”

也不管老伴、女儿的规谏,依旧点燃旱烟抽了起来。老伴女儿拿他没办法,只好由着他的性子,不说他了。

莫喜桂道:“您们现在身边没一个人,我实在放心冇下,就急着找您们来了。说实在的,单纯论地方的话,我感觉果里还没有新庵堂好,处在大山窝,买个东西都冇方便。”

莫楚铣道:“搬来么个都好,就是居住的房子破烂了点,有的地方还漏雨,还有间房子的楼板也坏了。”

杨仙云满不在乎道:“将就点也能住,无所谓咯。”

莫喜桂道:“就冇晓得果里的人怎么样。”

杨仙云道:“你爹说,大岭背都是些本家叔侄,至少应该冇会欺负我们。”

莫喜桂不以为然,提醒道:“妈,人生地不熟的,您们千万莫要过于相信那些从未有过往来的本家叔侄,有些本家和亲戚比外人还坏,何况人心隔肚皮,千万要当心。”

莫楚铣觉得女儿说得挺对,人心隔肚皮,大岭背果么多人,难保个个都好,但既然来了,也不能打退堂鼓,于是道:“喜儿,我们来都来啦,就冇想果么多,到哪座山唱哪山歌,尽力做好自己,谨慎做事,冇去招惹别人就是。”

莫喜桂道:“爹爹说得是,既来之则安之,但愿家里从此以后能够顺顺利利。江心娃冇学医也好,今后有他陪在您们身边,我也放心,家里正好缺个帮手。”

莫楚铣想起这事心里头就有火,一年多时光,一事无成,真想过去狠狠揍儿子一顿。莫春江知道自己辜负了家里的厚望,对不起父母的重托,对不起姐姐和姐夫的关照,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满脸通红。

杨仙云明白老伴在生儿子的气,打圆场道:“楚老怪,崽女刚回来,应该高兴点,莫要老是板着个脸,显得凶巴巴的。”

莫楚铣本来对儿子没有好脸色,听了这话更加气愤,嘲笑道:“仙婆子,我们家有他果号人物,怕是要走大运了,放着好好的医书冇念,虚度光阴,浪费时间,天天写信去追别人家的姑娘,还日思夜想,有出息,真有出息!”

杨仙云见老伴挖苦儿子,指责他道:“你今天难道吃错药了?哪个冇曾有错?想当年你若有出息,冇把家里输个精光,我们娘几个又哪里会东奔西颠的呷苦?”

说着说着眼泪水又冒出来了。

这下,莫楚铣被彻底激怒了,他倏地站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你个仙婆子,有你果样护儿子的吗?我当年是做得冇对,是有错,但你重提那些陈年芝麻烂事,就能掩盖他的浪荡?照你说,他虚度一年光景还有理了?”

杨仙云用手擦一下自己的眼泪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他冇是学医果块料,又何必损他?何况他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莫喜桂见父母拌嘴,制止道:“您们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为果么点小事就大呼小叫的,有必要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您们已经为儿女尽力尽为了,做儿女的哪会有怨言?”

莫春江酸溜溜的,心里不好受,更觉得自己白白消磨了一年时光,辜负了父母的一片苦心,他承认错误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冇争气,让爹爹妈妈您们失望了,请您们两老原谅,我以后好好帮家里做事就是。”

莫楚铣听到儿子此刻认错和保证,心里的怨气顿时消了大半。

房间里一时鸦默雀静。少倾,莫喜桂打破尴尬道:“我还有件事要告诉您们,我们可能要加入到联合诊所去了。”

杨仙云不解道:“是政府冇准私人开诊所了吗?”

莫喜桂摇头道:“没有,政府成立联合诊所,是根据自愿原则组织。”

杨仙云似懂非懂,问道:“是好还是冇好?”

莫喜桂道:“文哥说,联合起来开办诊所,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我们也冇管果多,听政府的号召吧,想必应该更好。”

杨仙云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高兴劲儿溢于言表。又问道:“喜儿,最近你到黄茅园么?冇晓得三桂一家怎么样了,她家里一屋子的人,一摊子的事,我又冇得空过去帮忙,唉,如何得了?”

莫喜桂道:“妈,有炎蹦子在那里帮忙做事,您着么个急?再说,民主娃也听话,外甥女生下来好带,奎伢子放学后也能帮忙做点家务,还有伯父伯母帮衬着,您就莫操心了,先把您们自己在大岭背的事忙完最当紧。”

杨楚铣不愿再听这些琐事,收起烟枪道:“时候冇早了,睡觉,睡觉。”

杨仙云安排道:“江心娃,你跟你爹去那间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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