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杏儿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再说上话,狄秋就匆匆提上饭食盒,逃一般地离开了监狱。这一夜,他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又一次遇上,这样教他难以抉择的时刻。心事重重的狄秋,带着书信与饭食盒来到梁老的面前。见到狄秋满面愁容,梁老张了张嘴想问却又不敢问。直到狄秋自己开口道:“梁老,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孝与义,哪一个更重要?”
梁老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去回答才好。这种问题放到谁的身上都是极难回答,梁老自然也不例外。可他猜不透的是,狄秋从进去到出来,不过短短一顿饭的工夫,为什么却像变了一个人。刚才为了进得这监狱,他向自己下跪,却是眉头也不皱。现在却忧心忡忡像失了魂一样,难道刚刚他爹竟让他必须做出,在孝与义这两者之间只能选一个的决定吗?梁老与狄秋相视无言,心中却各自焦虑。梁老怕的是这个在节骨眼上,狄秋的举动会对两日后的行动会有影响。狄秋愁的是,自己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无颜再面对父亲与黑目其中任何一人。“狄公子,你这问题老奴实在无法回答。”
梁老接过书信和饭食盒道,“自古忠、义、孝总是难全身,狄公子你好自为之吧。”
狄秋似听到了这话,却又似没听到一般。呆呆立了良久,蓦地才朝着茅草屋那边去了。话说这头,黑目凌邀了一众人来到茅草屋跟前。与会的有吕城、黑目凌、梁玉舟、席寸义、丁朔、宁俊涛、裴敬之几人。除了那吕城以外,各自都带了三三两两的帮手前来,虽无必要,许多人的腰间背上还都带着兵器。梁玉舟虽然是老江湖,但现在丈夫不在自己的身边,见到这么多人带着兵器过来,心中还是掠过一丝不安。尤其是,在这节骨眼上狄秋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连问黑目凌也是一问三不知。眼看着人都已经到齐,黑目凌也顾不得等狄秋回来,只好先自开口道:“诸位,我们都是这芙蓉镇上的居民,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便不用再介绍了。那马进狗贼,自天临教被烧毁后,便勾结官府将诸位的亲人或朋友诬入狱中,至今未放一人。相信大家破财的破财寻人的寻人,却都没能撬动那李清知的嘴巴半分,如今看来已是没有善了的可能。若我等还不反抗,恐怕诸位的家眷好友恐怕性命危在旦夕之间。我亦关心我好友的父亲,所以才特邀大家前来共商此事。”
黑目凌这番话已将当前形势说得十分清楚,但一行人却似有话藏在心里一般,竟无一人接嘴。梁玉舟站在一旁,见众人虽来与会却人心不齐,各怀心思,忍不住出言道:“难不成诸位还怀着侥幸,认为那狗官会放人吗?”
众人各自对视了一眼,只是微笑不语,只当梁玉舟是危言耸听,过了许久这才有人接嘴过来。“狄夫人有所不知,我那儿子虽然入狱却端的是莫须有的罪名。这芙蓉镇在知府李清知管辖之下,虽然政事不算清明,却也不甚越矩。我想若此时捅到上面,那还我儿子清白却也指日可待,实在没有必要冒杀头的险去劫人。”
丁朔以越古稀之年,那儿子是他老来才得,自然心疼得紧,他是一点风险也不敢冒。听有人已经说出了众人心中最大的矛盾,宁俊涛也跟着道:“丁大哥说的不错,我那内人与知府是亲家,我已经让她寄去书信帮求,过不了几日便会有回信。想那李清知胆子再大,也不敢违拗上级的指示。不如再等几日,这事情定有转机。”
此言一出,群起哗然。席寸义不满道:“你却只能帮你那儿子脱险,那我们呢?你倒是解了困,我们却还是缚在这里。”
宁俊涛既然愿意来与会,自然也不是自私之人,便道:“这李清知做下这样枉法之事,这既然捅道知府那处,肯定教这乌纱帽不保,到时候诸位的家眷朋友便都可有回家团聚,只不过要拖延几日。”
“不行,我那女儿从未吃过这牢狱之苦。我是一天也不想她在牢里待下去,更别说这书信一来一回要花多少时间。”
吕城心疼吕杏儿,却是不赞同宁俊涛这话。他长得身强体阔,是个习武之人,这么多人里只有他一人没有带从人与兵器。吕城来之前便对这“善了”的方式不甚喜欢,那马进敢欺负到她女儿的头上已经是犯了他的大忌。若不是没有门路去救女儿出去,也不会来参加这夜会商量劫人的事情了。一旁的裴敬之同样也是似与吕城感同身受,也道:“我同意吕先生的话,我也忍受不得我儿子再在那监狱中待着,再者说,这时间一久谁也说不准还会发生什么变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个不休。有的还想再观望等待,有的则心焦似火,却无一人明着赞同黑目凌两日后去劫人的。黑目凌见状,心头不禁烦躁起来,只好喝止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众人一听,这才安静下来。吕城道:“黑目兄弟有什么话,便说吧,大不了就你我二人去搭救也不碍什么事。”
说着,不屑地瞥向众人。“吕老爷切莫心急。”
黑目凌长吸一口气道:“这马进卑鄙无耻,既然能买通这李清知,又岂会不知道买通上头那知府呢?我那好友狄秋的家严,不仅被污入狱中,还被侵占了家产。这等胆大包天之举,若无把握。他岂能做的出这样的事来?今天他敢把诸位的亲人关进牢里,明日他就敢把你们也一并关进去。敢问宁老爷,你的夫人与那知府可是什么亲系,有得几成把握?”
被黑目凌这么一问,宁俊涛倒是愣住了,他本是衙门的师爷,因那李清知不喜他老派作风这才辞了他去。虽知道这官府总总内幕,宁俊涛却一直都明哲保身假装不知。若不是这次自己的儿子也陷到其中,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插手。可既然黑目凌问了,宁俊涛也不好不答,便道:“我那内人与知府的二夫人是表姐妹,至于有几成把握……”“表姐妹?”
黑目凌听了一半便知宁俊涛自己却也拿不准,于是又道:“那知府可有几个夫人,这二夫人可得宠吗?说话的分量又有多少?”
这话问得刁钻,宁俊涛听了只觉得满头大汗,口中没有再言语了。其他人一听,心中了然,这宁俊涛上书知府这一个法子看来也不甚靠谱。一旁的席寸义更是气急败坏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真的只有劫人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席大哥莫急,我们再从长计议……”黑目凌连忙出言劝说。可话还未说完,就听席寸义骂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我从你奶奶个头!你算什么东西,你撺掇我们劫人,还不是因为你没有什么法子使了,教我们替你去冒险。”
这话骂得不留余地,众人听了也是直皱眉头。吕城道:“既然是黑目兄弟出的主意将我们聚到此处,到行事之日他自然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怎会只教我们冒险呢,席兄你这话说得却有些过分了。”
幸好黑目凌知大家救人心切,倒也不以为忤。便强忍住不快道:“若能用平常办法去救人出来,我自然优先考虑,但这马进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拜典当日,我与我的好友狄秋在那天临教的教堂内,便见识过他的为人。此人毫无义气,贪生怕死,那天临教的大火就与他脱不了关系。”
“哼,说的倒是好听。”
席寸义听到这话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你要骗我们同你去劫人,也别编造出这样稀松的借口。镇上的人都知道,那场大火是王盘山放的,与那马进又有何干系?”
“席兄此言差矣。”
梁玉舟道,“敢问一句,既然与马进没有干系,那他为何一夜之间将所有曾经与他家有过冲突与矛盾的诸位家属都抓进了牢里?”
梁玉舟晓得事情原委,说着倒是不觉得有问题,但其他人却觉得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丁朔听了连忙压了压手道:“狄夫人且先等等,别人我却不清楚,但我与他马家明面上虽然有过冲突。那时因为我看不惯那马识的行事作风,但也自那以后也只是在背后讥讽几句以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却没有再主动去招惹过。总不能因为这样,就迁怒于我儿子吧。我儿子可没说过他放火烧的天临教,要是因为这将我儿抓进牢里,我却是不大相信。”
“这可难说了,丁大哥可知道前几日马识之死?”
黑目凌冷笑道。丁朔愣了一愣不知这又与这事有何关联,便道:“这我倒是知道,说是忽然上了恶疾,没来的及救治便一命呜呼了。不过,这又与马进放火烧天临教教堂有什么干系?”
马识之死倒是大家都知道,那报丧出来,说的便是染病死的,也没有人怀疑这中间有什么不对,因为压根就无人关心马识是怎么死的。他们只道,这讨人厌的家伙死了最好,留在世上也只是个现世眼。黑目凌见众人还蒙在鼓里,出言道:“那马识却不是染病,而是我杀的。那马进正是因为这样,才将所有过往与他有过仇怨的人都通通抓进了牢里。”
众人一听,全都变了脸色,那马识竟然是被黑目凌所杀,这却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来是你!”
席寸义横眉竖目指着黑目凌道:“你这小子害得我们好苦,我管你与那马家有何仇怨,把我们搅进这桩破事里去,你居心何在?”
席寸义带的两人都是一堂的兄弟,在一旁听了半天,直听到黑目凌说出这话来,不禁也恼十分恼怒。抽出背上的开刃阔斧,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先取了黑目凌的性命。“慢着!”
吕城见状赶紧喝道,“且先听听黑目兄弟的理由,他不该无缘无故便取了那马识的性命,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席寸义哪管那么多,直骂道:“隐你个头,被人当了凯子,却还帮着他说话,你是不是傻!”
眼见着席寸义一而再再而三地污言秽语,黑目凌已经忍无可忍。虽然此时手无寸铁,但面对这拿着利斧的二人丝毫不惧。口中道:“就算再让我选一次,我也定杀那马识。而且不仅杀他,我还要连马进一起杀了。”
这番狂言,却教众人都没想到。连吕城也觉得黑目凌定是疯了,否则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妈了个巴子的,你小子还真当我……”席寸义憋红了脸,就要发难。可还未等他话说完,蓦地,一道黑影闪烁,一人跳到院子中来。吓得众人顿时紧退了半步,手中兵器拳头纷纷攥紧了。却听来人高声道:“马识勾结贪官贩卖人口,贿赂天临教王盘山搜刮民脂民膏,为何不能杀?”
“他儿子马进,为掩盖其父罪行不惜烧毁天临教,又将大家家眷诬入牢狱,害得大家骨肉分离,又为何不能杀?”
“我且问大家,这罪魁祸首,连上天都容他不得,究竟为何不能杀?”
这说话之人,正是从监狱处赶回来的狄秋。只是此刻他的面色冷峻,眼睛饱含着怒意从所有人的脸上扫过,显然,方才席寸义的话一字不落地被他听到了耳朵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