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不知道的是,这芙蓉镇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居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每个人都规行矩步,生怕行差踏错落人把柄,被无缘无故抓到牢里去。前一日里,席寸义一家刚被放出,这李清知又不知为何将他一家人给抓了回去。这李清知出尔反尔也不知是何道理,但正所谓民不与官斗,贫莫与富争。便是自己占了理,也最好不要和那提印的老爷拉扯不清。那镇上居民,亲眼见着了李清知带着一队人马来到这席守义的家里,将他一家老小都给抓了过去,却偏偏留下了席守义一人。有人说,是给这席守义一条生路,不断了他席家的香火。也有人说,是故意放席守义在外,好将他家人被抓的消息传扬出去,好教其他的贼人心生胆怯,早日畏罪自首。但这些不过是街头巷尾的谣传,决计做不得数的,真儿个知道事情真相的,却只有席守义自己。那日李清知来到他家中,不由分说便带走了他的家人。席守义自然不答应,怒斥其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谁料李清知这样说道:“留你在外不为别的,只因这芙蓉镇上就你一家棺材铺,接下来要死的人多了,要是连你也抓去,我只怕没人张罗这丧葬事宜。”
一句话说得席守义心胆俱裂,只当是这一家老小都要丧命,这李清知却还嚣张地教自己为他们安排后事。席守义哀嚎了一夜,不仅骂这李清知丧心病狂,更是连自己那弟弟席寸义也一块儿骂了。这夜里,席守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区区一个做棺材生意的,怎能有本身与这官府为敌?思来想去,自己家人若是都死于非命,那他活着又有什么乐趣,倒不如一同随他们去了。想到这里,席守义找来一根麻绳悬在了梁上,眼中含着泪水,心中满是不甘。想不到自己卖了一辈子的棺材,这官与财自己这辈子没有沾到,最后却被这资财万贯的狗官害得家破人亡。“砰砰砰。”
正当席守义哀痛之际,屋外忽然传来三下敲门声。三声又急又促,是报丧的。席守义这么多年都听得惯了,但此时此刻他悲悬心头,又哪有心思去照顾生意。口中应道:“今儿个,不做生意了。”
门外静了片刻,这才又出声道:“老板替的是阎罗王做生意,为黄泉路上牵线搭桥,怎的说做就能不做呢?”
席守义正值烦躁间,来人还这般说话,便不好气地说:“屋里的棺材没有闲空与你的,快些走吧!”
“下边的生意,是人家要与你做的,你若要拒绝,且要先问问他们。”
席寸义直觉得莫名其妙,都已成了死人自己还问个什么?还没听说过,有人死了指定要他席守义的棺材来埋的。听这人口气,全然不像家中丧亲,反倒是个找茬寻事的。自己已经被逼到如此地步,席守义还有谁好怕的,大不了是先死后死这么一说,于是便跑出去开了门来。却不料这一开门,把席守义吓得可够呛。外头站了三个人,一个体胖脸黑,络腮胡子;另一个身如柴木,面色似雪。中间的男人黑袍黑帽一左一右抓着这两人的脖子。“你……你这是……”席守义惊恐失语,不知这是什么情况。那一黑一白二人,席守义一眼便看出是死透了。不仅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尸臭,皮肤也是已经青紫起来。按这天气来看,该是死去多时了。“老板,既然你愿开门来,那这笔生意我想你是要做了。”
黑袍男人沉声道。席守义瞪着眼睛道:“你这二位怕不是死于疾病吧?”
心想:这白脸男人死像如此骇人,脸上五官都凹进去了,血肉都挤作了一团,怎么看都不像是病死的。“死于疾病如何说?不死于疾病又如何说?”
席守义只好道:“官家有命,这死于非命的要先交于衙门,仵作验明死因,再由家人安排入土。若是病故……”“便不用与衙门交代了是吗?”
黑袍男人替席守义说了下去。席守义点了点头,他还从来没遇见过这档子事。上他们来定这棺材,都是要葬在芙蓉镇左近的。若是这两人死于江湖仇杀,自然不会交给那衙门让他们糟践尸体。可也该把尸身带回老家去安葬,图个落叶归根之数。但这区区芙蓉镇边陲小地,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江湖中人来过,这男人找上自己是何道理?“你这庄子里,可有两具薄料的棺材?不用多好,能容身即可。”
“敢问,阁下是要用来装这二位先人,运回老家去吗?”
席守义也只能想到这一点。“不对。”
黑袍男人摇了摇头道,“这两位我想就地掩埋,你也看到了,他们留在我手中可颇棘手的很。”
席守义这才注意到,这黑白两具尸体不是站在地上,被这黑袍男人扶住脖子,而是像两条腊肉一般提再手中。这人怕是不简单,席守义心中直犯嘀咕。若真的是江湖中人,自己一时言语不恭,恐怕就要自己性命了。便道:“薄棺材确实还有,只是这殓葬事宜,需官人自行安排。”
“那便最好不过了。”
黑袍男人提着两具尸体,一个快步冲入门内,转眼间就往后堂去了。席守义不敢去拦,只好急忙掩上门跟了进去。却见这黑袍男人已经打开了两口棺材,开始安放尸体。席守义怔怔地看着对方,心脏扑通扑通地猛跳起来。这人提着两具尸体,竟然来去如风,行动自如,仿佛手中无物一般。这般的力气,便是当今的武状元也难做到吧。眼看着黑袍男人放好尸体,一手抓起一块棺材板扣了上去。回头道:“这是酬钱你拿着。”
说罢,朝着席守义丢来一个沉甸甸的束口牛皮袋。席守义稍一掂量,便知里头不下十两,要说买下这两具棺材算是绰绰有余了,多出来的定是让他闭嘴的。这笔买卖可以说非常划算,但现下席守义已没了活下去的念头,就算是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黑袍男人看了看梁上悬着的麻绳,又看了看席守义,一左一右按着两口棺材,对席守义道:“若要解你家人之困,何不去晋州城一行?”
席守义大吃一惊,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
“多说无益,你去了便知。袋中的金子够你打点一切了。”
黑袍男人说罢,双手用力下击,两具棺材顿时翻向空中,稳稳落在他的肩头。席守义还待再问个清楚,那黑袍男人却已经头也不回,扛着那两具棺材飞奔了出去。这些话事关家人性命,席守义也顾不上吃惊与害怕,连忙追了出去。却看到黑袍男人没走大门,脚下轻轻一踏,跃上墙头,旋即便消失在席守义的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