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衣放眼望去,就见那条灰扑扑的游鱼不断溅跃,绿豆大小的眼睛中闪烁着笃定的光彩。 它的尾部轻微痉挛,但是它却矢志不改。 当一人一鱼的目光相撞的时候,宋澜衣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这条鱼……能够听懂人言,通晓人性一般。 宋澜衣那种对战之际,滋生的野兽直觉,再次凭空冒出。 她笑了笑,在众人的眼神下,突然点头,“好。”
见她同意,敖缜放声大笑起来。 宋澜衣面上带着淡笑,无悲无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反倒是一开始还得意忘形的敖缜,被她看得恼羞成怒。 就好像在宋澜衣的眼里,他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他心气不顺,想要再争些口舌之利,但是就在此刻,江阔云低,江面上突然升起大浪,水汽雾霭烟深,好似蓬莱仙境,又如镜中水月。 鼻尖轻嗅,还能闻道空气中淡淡的潮湿之感。 旋即,整条葬天江都仿佛要沸腾了一般。 远方传来呜咽的号角声,细听之下,似有刀剑交鸣的铁血杀伐,放眼望去,透过层层水雾,又能依稀看到在光影折射中,似是有一把擎天重剑与一条五爪金龙在半空中缠斗。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血脉祖龙,傲骨天成。 不过几个瞬息,两方就不知缠斗了多少个来回。 直到最后一刻,重剑与祖龙交战至高潮,天幕……蓦然暗了下来。 宋澜衣直觉耳边的嘈杂之声尽皆隐去,只有心脏狂跳如雷的声响。 不知何时起,她的瞳孔已经变成龙类的竖瞳,带着一丝莽荒的野性和杀气。 就见天幕之上,突然破了个大洞,无数黑色雾气涌入这片天地。 这黑气狂躁,一看就觉得邪气。 而后天穹上的窟窿中,嚯地探出一双苍白的大手。 大手微微擎住那条五爪金龙,就好像擎住一条泥鳅一般容易。 祂的手指微微发力,那金龙就哀鸣长吟一声,龙血四溅。 而这四溅的龙血,滴入到葬天江中。 这一刻,整条江水都被血色覆盖。 而另一边无锋重剑,则是被苍白大手屈指一弹,破碎成好几道碎片,其中坠落距离最近的一道,赫然就掉落在葬天江中。 末了,当画面逐渐散去,那画面中的苍白大手的主人,似有所感,发出一声轻咦声。 “何人敢窥伺本帝炼制大药?”
轰—— 画面倏地破碎。 宋澜衣闭了闭眼,只觉得眼眶刺痛异常,自她的眼眶中,血泪好似开了闸一般,哗啦啦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她这副异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就在周围人担忧的时刻,敖缜瞥了宋澜衣一眼,先是一愣,而后又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谁让你睁眼看异象了?要知道,就算是东海龙王,都不敢直视这天威。你没有成瞎子……还真是运气好。”
说到最后,敖缜甚至撇了撇嘴,像是对于宋澜衣没有成为瞎子这件事,而感到遗憾。 就在此时,宋澜衣额间碎发散乱,那双眸子蓦然张开。 她的瞳孔是鲜血一般的血红,兽类的竖瞳带着冷血生物特有的傲慢和威压,冷冷地朝敖缜看去。 敖缜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这一眼惊在原地,背后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打湿。 宋澜衣……究竟是什么存在? 他颇有些惊惧地敛下这个念头,虽然面上仍有不忿,但是却没有方才那般张狂了。 旁人只觉得稀奇,先前跟个昂首挺立大公鸡似的敖缜……怎么被宋澜衣瞪了一眼后,反倒安分起来了? 真是稀奇。 敖缜回神后,不自在地干咳两声,将手中的游鱼悉数倒入葬天江中。 就见此时一抹虹光横越江面,好似有阵阵仙音响起,无数游鱼奋力向上溅跃,意图要跳过横亘在上方,若隐若现,不似真切的龙门。 只是鱼跃龙门,蜕凡化龙若真有那么容易,又岂会被敖缜拿来做赌约? 明明龙门好似近在咫尺,但是这短短的一段距离,对于游鱼而言,恍若天堑。 宋澜衣伸手借力在船壁,一个翻身,轻巧地落在江面上。 她掬起一捧江水,江水好似明月,明月的中心,那灰扑扑的臭鳅在她的手心打转。 敖缜原本还以为宋澜衣寻到了什么化龙的好苗子,却发现不过是一条血脉最为低微,连江中游鱼都不如,只能在淤泥底部打转的臭鳅。 敖缜险些笑出声,眼神带着些许不屑,但是思及宋澜衣先前那双血红的眸子,他又将涌在嘴边的话生生咽下。 饶是如此,他还是压低嗓音,“臭鳅若是能够化龙,那这世上就没有海族了,只怕全是龙族了!”
江面疾风凛冽,风声呼啸下,将敖缜嘴边的话也捎来。 宋澜衣却没有太过在意。 她只是认真地看着手心的臭鳅,低声道,“你想要化龙吗?”
臭鳅绿豆大小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宋澜衣,听到“化龙”二字,它似是有些许反应。 宋澜衣耐心道,“落叶腐朽,可化泥护花;落雨遇尘,可入海蒸腾。万物一生,谁说命运就是一成不变的?这个世界,不是天道的世界,而是万物的世界,更是……心的世界。”
是……心的世界? 心看到的世界是怎样,那么客观存在的事物就是怎样。 与其说是事物是客观存在的,倒不如说,是因为心的主观反应,世界才会存在。 所以天道也好,血脉也罢,命运更是不值一提。 因为——它们,都是心的附属! 臭鳅对于宋澜衣的话懵懵懂懂,它的黑眼睛一直看向宋澜衣,那小小的绿豆眼,却在这一刻,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它要溅跃! 它要化龙! 它要鱼跃龙门,蜕去凡胎! 它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向这个世界,宣告它的到来! 臭鳅尾部的粉红色印记明灭不定,仿佛在预示着这条在众人看来,如同小丑一般的臭鳅内心的心理活动。 它深深地看了宋澜衣一眼,扭尾跃入江中,如同朝圣一般,在激流中逆流而上,对着那道龙门——溅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