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业四年,八月初六,百花节后接连多日微微小雨,衬的天气愈发闷热。皇都安城,碧云宫内西北角的赏月小筑,鹅黄的纱幔随风微晃,影影幢幢间似有几抹倩丽的曼妙身影。两个宫女打扮的女子,一位眉眼间明丽寻常,另一位则是木木讷讷,手里端着个羽扇轻轻地闪着,一时小亭子里倒是极为安静,偶尔有那么一两声鸟鸣显得亭子里的气氛十分融洽。她们之间的黄花梨的美人榻上,身着大红宫服的女子躺在那儿,眯着眼,精致妆容下,五官剔透到寻不出一点瑕疵来,安安静静的躺着,没有一丝戾气。美人榻一旁的小几上面放着一个凤游九天的雕花镂空小香炉,小香炉下放着个软垫,一针一线的纹路都是用金线细细绣制,甚为贵气,而这褥垫之上,是一蠕白团子,圆滚滚的蜷缩着,原来是只白猫。这时,鹅卵石小径那头匆匆走过来一个蓝袍子身影,到了小阁前停了下来,朝纱幔内探了探,叫了声:“花溪姐姐。”
花溪将羽扇交给对面的宫女,掀开纱幔轻手轻脚下了台阶,看他神色有些着急的样子,压着声:“何事?”
小喜子喘了口气,快速道:“御花园那儿,赵佳宁和淑妃娘娘的堂妹吵起来了。”
花溪眉头一皱:“劝开了没?”
“劝不开,赵贵人还动了手,李答应怕是落不着好处,喜子听别宫里的丫鬟说李答应脸上可挂了彩。”
花溪看了眼纱幔内,德妃娘娘一直忙着百花节的事情,各个方面都一一过问,好些日子没有睡个安稳觉了,这会儿才刚歇下,想了片刻后花溪朝她摆了摆手:“你先过去,我后脚立刻就到!”
小喜子支支吾吾应下了,掉头就往御花园赶去。花溪在亭子外站了会儿,踌躇一会儿准备就去御花园的时候,美人榻上传来了声音:“出了何事?”
花溪脚步一顿,眼里一喜,说道:“娘娘您醒了。”
德妃睁开眼,眼中还带着末才睡醒时的迷糊,眨眨眼这才清明许多,抬了下手,花溪就得令便将她扶了起来,回道:“适才小喜子来报,淑妃娘娘身边的李答应和赵贵人在御花园里起了些争执,弄得不是很好看,这会儿李答应怕是......”德妃坐在那儿顿了半响,叹了声:“过去看看。”
……碧云宫离御花园很近,一刻钟后,德妃出现在御花园门口,远远的就看到临池塘边上的姹紫嫣红,一个个都不安分,莫名其妙的在自己这里找晦气。德妃端起了神色,朝池塘边走去。一抹素白的身影捂着脸气急败坏道:“赵佳宁,你太过分了,明明是你的不对,还出手打人!”
在她对面的赵佳宁一脸不以为然:“是你自己凑上来的,我又不曾挡了你的路,我背对着你自然是看不见,何来我招惹的你这一说!”
许悦在一旁看着,时不时说上几句劝慰的话,奈何没有人听她的,看上去好不尴尬。“德妃娘娘到!”
德妃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说道:“都起来吧!”
起来之后场面顷刻安静了许多。赵佳宁偷偷朝德妃看了眼,看不出对方什么个意思,只不过觉得自己占着理,气势上倒比李兰儿好的多。李兰儿一脸惨白,衬的一身白衣愈发娇俏怜人。德妃看向许悦,淡淡的说道:“你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悦恭恭敬敬福了下身,低声回道:“是,娘娘。”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李兰儿和许悦在御花园内散步,遇到赵佳宁在假山后面看花,李兰儿心里有一坏计谋,想着将她撞到花丛里去,只不过没想到赵佳宁身手十分灵敏,最后反倒是李兰儿进了花丛,一身狼狈。李兰儿没有按什么好心眼,这赵佳宁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在深院里长大的闺阁小姐若没有几把刷子怎么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空间里生存。赵佳宁的父亲为了她逝去的母亲一生未娶,因缘际会之间赵家也受了一个养子——赵翎,所以赵佳宁的性格也随了她的父亲,直率不阿心里面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如今大周谁不知道赵李两家一向不和,一文一武自然是互不相让,加之其他各怀鬼胎的势力这才使得大周的朝堂势力得以平衡,不然这四妃之首的位置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前朝太子太傅女儿的手里。白云凡这样做无非也是打了那些世家大族的脸,反之若是世家大族的女眷得了这后宫宝座自然是乱了前朝的平静。同时也很好理解为何白云凡的后宫里子嗣这么单薄,除了温温没有其他孩子,因为想着母凭子贵的女人太多。德妃看向李兰儿,对方的确是生了一副好面容,只是不谙这后宫之道,头发凌乱眼眶微红可是这些在女人面前没有任何用处,反倒是惹得人生厌。德妃冷眼看着,说道:“看来入宫时学的规矩都忘了。”
德妃话音刚落,李兰儿就跪了下来,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妾知错,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之下和赵姐姐吵闹,但还请姐姐为妹妹做主。”
赵佳宁扫了一眼李兰儿,同样跪在地上说道:“德妃娘娘是你亲姐姐不成?你敢说今日不是你的错?”
德妃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未有所动,只是淡淡的说道:“你想本宫怎么给你做主?”
许悦在一旁看得开心,心里巴不得这李答应说错话呢,德妃娘娘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不想多管闲事吗,一向聪明的李兰儿今日在这里犯什么蠢。李兰儿咬咬嘴唇,说道:“妾想让赵贵人给妾道歉!”
德妃淡淡一笑,说道:“本宫不管你俩有什么矛盾,向来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俩个小丫头莫要耍什么花招。”
赵佳宁脸色一白,李兰儿心中得意起来,不过德妃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变了脸色。“两人都去承平宫抄三卷经文,何时抄完,何时回宫!”
“德妃姐姐,我……”李兰儿抬起头想把自己从这个事情里摘出去,对上德妃的眼睛,心里却是一阵发虚,不自觉声音低了下去,垂着头,眼睛里满满的不甘愿。赵佳宁觉得无所谓,祠堂这种地方她一向不害怕,世间若是真有鬼神,哪里还会有这么多居心叵测的恶人。“既然你知道失了体统,从明日起一个月,你们二人就留在祁景宫内学规矩,本宫会派懂教的老嬷嬷过去,赵贵人动手在先,再罚两个月俸例,至于其他,李答应应该给贵人道个歉!”
“妾谨遵德妃娘娘教诲。”
“妾不服娘娘的意见!”
几乎是同时响起,赵佳宁跪在地上道了谢,李答应却仰着头,脸涨的通红,这德妃前几日还给自己递了橄榄枝,怎么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花溪呵斥道:“答应好没规矩,敢同娘娘这般说话。”
德妃垂了下眼眸,再抬头时,脸上多了几抹笑意,看起来是随和极了,面对李兰儿的顶撞也不生气,只问她:“答应的意思是,皇上命妾身管理这后宫的决定不对?”
李兰儿顶撞过那句后心里就后悔了,再听德妃这么说,她也不蠢,忙跪下来解释:“妾不是这个意思,妾只是觉得……觉得委屈……”德妃敛了脸上的笑,打断了她的话,“那就是了。”
李兰儿顿时脸色青白,目送德妃离开,袖下的拳头紧握着,尽是不甘。原本打算着事情闹大了就让德妃把皇上请来,谁知道倒是让德妃将了自己一军,不过,暂且的示弱也不错。德妃离开了,花园内气氛松了许多,许悦走过去要扶里贵人起来,李兰儿直接甩手推开了她,恼怒道:“假惺惺。”
许悦也不恼,转过身就和赵佳宁说话去了,反正她也不怕得罪李兰儿。等李兰儿走远了之后,赵佳宁才低声问:“许悦,你说德妃娘娘适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德妃娘娘都开口了,你就慢慢跟着嬷嬷学学规矩吧。”
许悦刚刚一直憋着笑如今德妃娘娘走了,说起话来自然是放开了,“德妃娘娘看着与人无争,只不过这大周后宫的权利可不是都在她的手里,你可别惹她!”
赵佳宁拍拍手,赶上李兰儿对着她呲着一口大白牙,说道:“活该!”
……德妃处置两个小妃子的事情并没有在宫里掀起很大的波澜,传到白云凡耳朵里自然就是一件无所谓的小事了。德妃确实是很利索,有的事情自然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粟鹭宫的外殿里:白云凡抱着温温,说道:“这是你离汀叔叔,以后你跟着你离汀叔叔学习琴艺,好不好?”
温温抱着白云凡的脖子,撅着小嘴说道:“温温不要……”“为什么不要?前几日你离汀叔叔在殿里弹奏的曲子多好听,所有的人都给他鼓掌呢。”
温温专心玩着白云凡批折子的毛笔,不回答白云凡提出的任何问题。白云凡有些头痛,温温这点像极了舒舒。遇见不开心的她也不生气,只不过一句话也不和你多说,就那么晾着你,反正她不难受,剩下就是自己在那里抓心挠肝的别扭。离汀淡淡一笑,对着温温说道:“所有的女孩子都会弹琴,温温娘亲的琴艺可是特别好呢!”
温温听到自己娘亲会弹琴,这才把水灵灵的眼睛看向离汀,“你说什么?”
离汀噗嗤一笑,“什么什么?”
温温眼睛一瞪,恼怒的说道:“温温自己去问娘亲!”
离汀看着白云凡,说道:“温温性子很像舒舒啊,你说什么,你这闺女可是什么都不听啊!”白云凡尴尬的咳嗽两声,“离兄还是像以前一样风趣幽默,只不过女儿在眼前的乐趣是离兄不能想象的。”
“皇上自然也不能想象我们恣意游玩的乐趣。”
白云凡一愣,暗自又被这家伙将了一军。好气哦,可是还不能表现出来。……“娘亲,娘亲……”陈舒正在屋里看琴谱,看得入神自然没有听到温温叫她,小人进屋自然没有人回应她。温温今日穿了一身藕粉色的衣衫,头上扎了两个可爱的小啾啾,黑葡萄似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着陈舒,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娘亲理自己,眨眼的功夫眼眶里就蓄满了泪珠。温温伸着胖乎乎的小肉手,拉了拉陈舒的宽袖,低声唤道:“娘亲,娘亲……”翡翠站在一旁伺候眼睁睁的看着温温变成可怜兮兮的小奶狗,绷不住出言提醒道:“小姐,温温来了。”
陈舒抬头看到温温站在一旁,水灵灵的眼睛里都是金豆豆,连忙将温温抱到怀里,细声安慰道:“怎么了,谁惹得我们小公主不开心了?”
陈舒这不安慰还好,如今一安慰本就是小孩子心性的温温更像是竹筒子倒豆子噼里啪啦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陈舒。陈舒拍着温温的后背,开导道:“父皇想让温温跟着离汀叔叔学习琴艺,是吗?”
温温点点头,追问道:“娘亲会不会弹琴?娘亲若是会,温温就乖乖跟着那天在殿里弹琴的人好好学习琴艺!”
陈舒满脸心疼,她没有想到自己家姑娘这么懂事,“娘亲是会弹琴,不过温温若是不喜欢,自然不用去学习琴艺,因为有很多像温温一样大的小孩子并没有学习弹琴。”
温温抽抽搭搭的趴在陈舒怀里,看这个样子是真的输了极大的委屈。若是像从前那样,自然不需要强迫温温去学习这些,就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只不过现在温温贵为一国公主,若是不通琴棋书画自然是行不通的。白云凡在煌央殿里处理完事务就兴匆匆的往粟鹭宫里赶,只不过没想到粟鹭宫里竟然没有个来迎接的,这让人好生丢面子。粟鹭宫的侧殿里:照顾温温的老嬷嬷有些惴惴不安,问道:“贵人,咱们把皇上晾在外面好吗?”
陈舒不咸不淡的回道:“有什么不好,他自己不说,谁知道他来了咱们这里,你们尽管做事情,有事我担着便是。”
温温坐在小椅子上开心的喝着莲子八宝粥,虽然自己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感觉娘亲心里很开心,自己自然也开心。白云凡出声问道:“怎么粟鹭宫里这般安静?”
静的连粟鹭宫的小狗都不出来。按道理来说狗的耳朵十分灵敏,以前这人还没有进门,这小狗就巴巴地跑了出来,怎么今日自己在粟鹭宫站了好一阵子也不见阿宝的影子。“怕是在凉贵人那里待着,贵人今天把人招呼过去,说是聚在一起说说话……”白云凡心里一阵恶寒,这哪里是说说话,分明是跟自己置气呢!这女人现在是真的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