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慎来简直难以置信。“相同的,如果杜晚枫没来由就跟你作对,那我也不会再站在他那边。你们都是我重要的人,父亲,我不希望有一日非得在你们之间做个选择。你如果在乎孩儿,就别让我陷入这样的两难。”
张明净沉重地离开了。他走了后,管家迈步入了厅内。“老爷,三少爷年轻气盛,又是个重情之人,这些冒犯之语也定然不是出自他本心,只是一时气话,你就……”张慎来叹了一口气,“那孩子的性情你我都知道,他是很认真的。”
管家也沉默下来。“我张慎来在官场沉浮几十年,从一介寒微到今日大闽首辅。旁人都说我老谋深算、圆滑周到,没有处理不好的官场纠纷和君臣矛盾。但谁又知道,我这三个儿子、还有个女儿,都无法理解我这位做父亲的呢?”
老大张明堂自不必说。老二张明理,多年漂泊江湖,早早就跟他断了父子情分,这些年再未相见。早些年对于二儿子的任性和选择,张慎来还可以冷硬对待。甚至想着他在外面吃苦受瘪了,自然就知道家的好,明白他这个做父亲的良苦用心。可张明理说,他哪怕是死在外面都不会再回这个家。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他们父子就搞成这样了?“当年,二少爷请求老爷救他的朋友,老爷不肯,二少爷便负气出走,这些年也不知道在外面好不好?”
“他既然要走还管他作甚,以后不必再提他!”
这样的对话常常出现在张明理还离开家的那段时间。知道张慎来不高兴,府上人便越来越少提及到这位二少爷。可这些年,张慎来嘴上不说,心里却越发思念他的二儿子。张恬恬和张明净还看见过他独自走入二哥的房间,在那里一坐便是大半天。在二哥的事情上,父亲是有愧的。他明明知道梁家是无辜受冤,也有机会能救下他们。可要他们死的是当时恩宠盛隆的张贵妃,父亲为了不得罪张贵妃,便选择了沉默。最终梁家数十口人被斩的被斩,充军的充军。二哥的好兄弟,就在被斩首之列。二哥当初苦苦跪在父亲门前两日夜,恳求父亲出手相救。结果还是等来了梁家人被处斩的消息。二哥当场悲愤得吐血,还拔出剑,指着父亲,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那一天的事情,再联想到今日,张慎来是真怕了。他怕这种事情再次重演。梁家出事后,没过一年先帝就驾崩了。当今太后和如今的承安帝、彼时的小太子,因为杜寒秋等人全力支持,才剪除了张氏祸乱,最终扶持他成功登基。张慎来也为梁家洗刷了冤屈。可到了这时候还有用吗?梁家人都死绝了。张明理认为自己的父亲只知道明哲保身,嘴上说的是大义,但做出来的全是糊涂蠢事!父亲从小教他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可父亲自己呢?他又做了些什么?他没法再叫这个人父亲。这些年,张明理对张慎来的怨气从未熄灭。他还扬言:就算死在外面,此生也绝不再进家门一步。而那个时候,张明净还很小,不太懂这些事情,却也知道二哥和父亲的矛盾,将这个家都快要拆掉了。他知道父亲的考量,怕想帮梁家,让张家也成为张贵妃的眼中钉,连累到自身。可张明净也不支持自己父亲的做法。有些事情即便危险,也不得不去做。一昧顾及自身、屈从强权,这样的官员真的能为百姓做主吗?一直到现在,父亲还是那个爱权衡来权衡去、机关算尽、关键时刻总无法让人信任的张首辅!“净儿那孩子对我也有怨言——”张慎来闭上眼睛,心头的苦涩铺天盖地。“三少爷他只是不了解大人的难处,他总以为一国首辅很风光,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这个位子、盯着老爷你。”
管家说。“他知道,那孩子这方面可不傻。”
“老爷?”
“只是他跟我不同,在我心目中,保全自身、光耀张家才是最重要的。可那孩子呢?他就像是火焰,为了大闽他可以将自己燃烧殆尽。所以,阿忠,我一方面希望他能进入官场,延续我们张家的荣光。但另一方面,我也是真不放心他。”
张慎来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这几个孩子,没有一个像他的。尤其是这老二和老三,一样的脾气,一样的宁折不弯。就连小女儿张恬恬,也同样的倔和死心眼。这样看来,只有老大明堂,跟他的弟弟妹妹差别挺大。对了,还有恬恬那丫头。到现在都还对杜家小子存着心思呢,要是知道他要对付那小子,没准也跟净儿一样。想到这儿,张慎来说不出的疲惫。“阿忠,之前让你准备的事情,先放放吧。”
“大人,你这是……改变主意了?”
“本来就还在猜测,既然是猜测,也不知道真实情况,那暂时就当作不知道吧。”
张慎来觉得累了。这么多年他是真的累了。“可再让那小子继续做大,他有一天有可能会危胁到老爷啊。”
“只要我们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会那么蠢,主动跑来跟我们作对。”
阿忠明白了。老爷这是怕重蹈覆辙,怕三少爷也会像二少爷那样,有一日也会离开这个家、甚至和他站到对立面去吧。“老爷,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其实老爷也承受了很多很多,还一直不被理解。张慎来苦笑。再辛苦有什么用,关键的事情没做好,谁领他的情?他过去跟杜寒秋经常政见不合,也自认不比他差。可这几年张慎来却越发觉得自己的确不如他。杜寒秋看似在遍地树敌,搅得大闽上下鸡犬不宁,死后都不得清净。可人家呢,该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全做了。到现在一说到首辅,有多少人将他张慎来当回事?心心念念的还是杜寒秋。就连他教育出来的儿子,对,儿子。不但从内心深处认同他父亲,也渐渐有了跟杜寒秋同样的掀风起浪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