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晨远是知道这虹河之秘的,还知道连意失踪之前回来的那一回,一个人在凌霄宗的虹河待了一整夜,第二天还把三呆吓得半死的事儿。 她自己走之前还跟老祖宗说过,在虹河得了机缘。 弱水和虹河又有那样的关系。 连意和连外莫非还困在这弱水之下。 他看了一眼无殇,问道:“无殇道友,弱水之下莫不是有什么机关?”
无殇:“……不知。”
他要是知道,还等着他们过来质问他? 不过,连晨远是什么眼神,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废物。 还有芙菲! 无殇眉毛一横,就要发作。 什么鬼? 虽然,他这么多年以来确实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然而没想到的又不是只有他,他们凌霄宗来了那么多人,不也没发现弱水下面有什么问题。 他皮笑肉不笑的横了连晨远和芙菲,毫不客气:“既如此,那连道友和芙菲道友请便!”
弱水池就在这儿,他还能拦着他们。 芙菲:“你……”她只觉得这人怎么这么敏感多疑,莫不是连问个问题都不能问了。 却是刚想跳起来,连晨远就拉了她一把,她一扭头,就发现那弱水池似乎又了变化。 只见该是平滑如镜的弱水之上,泛起了阵阵涟漪。 连晨远心跳如雷,难不成,偏偏就这么巧,这一次他来这儿,他家的两个孩子就要出来了。 其他两人也戒备起来,死死盯着那湖面。 唯恐发生什么变故。 却说,那层层叠叠的水下,通道之中,连意确实有情况。 她原本一直躺着,身上气息稳定如常,就似安睡一般。 但这一日,连外敏锐的发现了连意的不同。 他先是发现周遭水流的变化,一向静静流淌并不如何湍急的虹河水,今日的流淌速度有了些微的异常。 忽快忽慢,没个定性。 他眉毛狠狠一蹙,心知有异,仔细一看,发现那水似乎争先恐后的往连意身体里钻? 他一惊,再细细查看连意的情况。 发现连意身上的变化,这戾气今日似乎特别的不安定。 一下子如滚沸的沸水般流淌奔沸,一下子如同深山的顽石一般岿然不动,连外仔细查探了一下,依然困惑的很。 连意体内的灵气流动的也并不平和,就和那戾气表现的情况一般无二。 连外罕见的脸色凝重,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今日要么连意能淌过这个难关,就醒了,要么连意还得睡,只不知道这回是多久了,能不能醒过来都是个问题。 心中已是把这事想明白了,他顿了顿,半晌,他缓缓说话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一如这三十年的每时每刻。 他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罢了。 此时的连意却是身处于动荡之中。 她整个心神其实也没去哪儿,一直待在她的元婴里面睡觉,然而却是越睡越不安稳。 实际上,她起先倒也没想睡。 就是觉得没意思,身心俱疲,然后不自觉的就睡着了。 这一睡,她就不想醒了。 没想到,事与愿违。 她想睡,有人不让她睡, 烦的呀,简直恨不能把耳朵拧下来扔掉算了。 先是连外,她也是才知道,原来她弟弟能这么啰嗦? 念啊念啊,比老和尚念经还可怕,人家老和尚尚有消停的时候,他却鲜少如此。 将那些事情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的说了千万遍,说到连意从听不见,到听见了,然后听烦了,现在已经没脾气了。 她严重怀疑,连外的前世怕不是个和尚变的。 她这觉睡不好,起床气就重,可是没人惯着她的脾气,她倒是想冲过去给连外几下颜色瞧瞧,可是,她又还没想好要不要起来,总觉得提不起劲儿。 于是,处于她自己也不能完全洞悉也并不想弄清楚的复杂心理,她决定还是继续睡挺好的。 于是,她决定就伴着连外的声音睡觉好了,别说,时间听久了,觉得也勉强能习惯。 没准,哪一日他就不讲了。 她就不信了,她还熬不过他了。 自小到大,连外就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来着。 岂料,她没有等到连外不干事了,她等到蛋蛋醒了。 蛋蛋估计自己也很懵。 醒来以后,它觉得浑身舒爽。 吃了仙人碎后,它距离完全恢复又迈进了一大步。 原本想着,这一次睡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有好些年,自然要和连意唠嗑唠嗑培养一下感情。 岂料,它刚准备喊连意,就发现不对劲了。 就在它的身侧,它就感觉到了一股不是自己的气息。 察觉的那一刻,它顿时毛骨悚然…… 它睡觉的时候,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一起? 它可没有需要陪睡的癖好啊。 待它再定睛一看,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是连意。 难怪它熟睡之时没有任何感觉,因为这气息太熟悉了,它哪会有防备之心。 直觉告诉蛋蛋,连意这是出事了。 试问,从蛋蛋认识连意开始,连意哪里表现的如此的颓然过,这已经不像连意了。 若不是蛋蛋能肯定,这必是连意的神魂,它都觉得连意被什么东西夺了舍。 便是那时候,她在临魔城慷慨赴死之时,都是热烈又充满勃勃生机的。 从未见过她这么死气沉沉。 瞧她元婴之上那三片嫩叶,从有这嫩叶开始,甭管它是趴着还是立着,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何曾如这会儿般,宛若失了水分,生机被抽离了。 不停的在消耗自己,什么时候,消耗尽了,也就消耗尽了。 料到这一点,蛋蛋想都没想,几乎就跳起来了。 开玩笑,连意不能死了,她死了,它还玩什么?! 它冲过去,对着连意的元婴先是一阵摇晃,只恨不能把龟缩在其中的连意神魂给摇出来。 这怎么可以?发生了什么事儿不成? 蛋蛋不知,就听见外面连外絮絮叨叨个不停,耐着性子听完,蛋蛋倒是和连意有类似的想法,只恨自己不方便出去把连外骂一顿。 一堆废话,全都是在追忆往昔,就是没听出来连意出了什么事。 在连外那儿找不到线索,对连意,它也毫无办法。 它对着连意的元婴吵她闹她,她也没有反应。 还不如连外絮絮叨叨的说话,连意那龟缩在元婴心口处的神魂还能翻个身。 痛定思痛,蛋蛋不得不承认,对于此时的连意,连外那种法子还能有点用。 虽然依然困惑连意为何如此,但蛋蛋也知道,当前是要把连意叫醒。 只要叫醒,有什么难事再一起解决就是。 于是,它虽然心中不爽,但也只能学着连外的法子,絮絮叨叨的对着连意的元婴说话。 这对蛋蛋不是难事,它原本就喜欢说话,聒噪到连意时时刻刻都要把它关小黑屋的地步。 它说话归说话,也不影响它做旁的事。 它发现连意身上那戾气重的不行,于是就帮她把戾气倒腾倒腾,稳定稳定,免得影响到经脉和丹田。 它见连意似乎还躺在虹河水道之中,恰好这虹河水对它的作用也大了去了。 于是就和连意年幼修为尚弱之时一般,它自己修炼的时候,本能的过渡和提纯那些灵气帮她滋养经脉和丹田。 这倒是带给了连意极大的好处,于是在这三十年期间,连意光躺着啥也没干,修为就无限趋近于元婴后期了。 若说为何还没有突破,大约就是她的神魂不归位,心境不够圆满,达不到。 而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点没影响蛋蛋和连意说话。 开玩笑,它做这些事也不用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它自觉自己比连外厉害多了,连外资历贫乏,能说的东西太有限了。 只能把那些老掉牙的事情循环往复的说。 蛋蛋自己都听到要炸了,甚至在考虑,趁着连意睡觉,偷摸出去把连外毒哑而不被连意发现的可能性有多大。 它就不一样了,它阅历丰富到自己都吃惊的地步。 它可以跟连意讲他们一起经历的往事。 往事讲完了还可以讲广眉星域的事。 甚至可以讲古修时期的事。 没什么它不知道的。 连意是活生生被这两个家伙吵到睡不下去的。 一个对着她的肉身不停的说说说,另一个对着她的元婴不停的说说说。 若说一个人的声音还能告诉自己忍忍就忍忍。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 这两个人的声音同时说话,一个从左耳朵进来,一个从右耳朵进来,然后在她的脑袋里活像装进来一万只鸭子。 连意只觉得要爆炸了。 她无比后悔,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就把心神沉入了元婴之中,以为能睡的很好。 早知道她就把心神沉入识海,再把蛋蛋关小黑屋,看它还敢如此的吵她? 她可能是广眉星域第一个死于被吵死之人。 想到广眉星域,连意本能的眉头紧皱,睡不下去了。 他俩这回倒是团结,不停的说,倒是逼的连意没法睡觉。 一旦没法睡,思绪就没法停住,人就没法逃避,无论多难的事,就得想、就得面对。 连意倒是想不管不顾呢,可是一来被吵的没法子。 二来,她前世今生或许没什么优点,但就是不当逃兵和懦夫。如果那样,她都会嫌弃自己的。 可是,她该如何呢。 仙界又是那么个样子。 但,不管能行吗? 她身边的亲朋好友,还有蓝皮、白凡这些和她前世今生都在一起的人。 她能这么抛下他们,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不知道仙界的险恶,继续被仙界蒙骗吗? 还有溯源,老祖宗这些人,便是飞升了,也不放心她,老祖宗拼着魂都丢了一半的代价,下来陪她。 她就这么什么都不交代一声,就这么准备一直睡下去? 一直逃避下去?! 连意心中突然钝痛。 那种痛起先并不明显,但慢慢的痛到她自己难以忍受。 她这种行为,和虚伪的天界有什么区别,都是不负责任,自私自利之举。 不知是因为连外说的话,还是她心有所想。 她脑子里一点一点都充斥着大家的样子。 大家起先还笑着闹着,末了都不笑了,最后,全都如血沫一般在她面前轰然散去。 有老祖宗、有连外、有蛋蛋、有师父、有蓝皮、有其他亲朋挚友。 最后是九星连珠的其他八个人…… 最后的最后,当一切尽皆散去,连意看到以广眉界为中心,广眉星域在她面前轰然化成了血色的齑粉…… 这些,如一记记天崩地裂般的重锤,狠狠的把连意锤成了碎片。 她多想随风散去,可是意识尚在。 她痛苦,无助又愤怒,这分明就像是警示! 顿然,连意吓得神魂俱丧,再也睡不下去了。 她缓了缓,压下那惊魂梦魇之感,终于长长的喟叹一声。 想到那似梦非梦中的一片血色,再听着两人不停说话的声音。 她突然无比确定:她割舍不去,也没法割舍。 她逃避没用,因为逃也逃不掉,也根本没法逃。 既然她走上这条道路,她压根没法回头。 那行吧。 连意逼着自己自虐般回想自己脑海中的那诸多画面,心中猛然迸发一阵狠意。 弃如敝屣是吗? 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上位者不仁,那便杀上天去。 仙者,力量为尊。 只要广眉星域变得至关重要,只要他们实力够强,便是仙界,难不成就没法颠覆了。 仙界,也不是没有她连意的盟友。 连意恍然。 大梦初醒! 她太过妄自菲薄了。 如今,这盘棋还在下呢,距离输赢还早着呢。 而他们广眉星域、她连意都不想当棋子了。 且就看看,能不能当上那个执子之人吧。 这么一瞬,她内心的恐惧和失望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勃发的怒意和大干一场的决心与豪情。 她猛然睁开眼,就这么一骨碌跳了起来。 连带她的元婴也突然睁眼。 蛋蛋悚然惊跳起来,一边嘶喊着:“诈尸了。”
一边滚出去老远,直到被连意的丹田壁给挡了回来。 连意没好气的很,二话不说就把它关小黑屋了。 让它吵她! 说了这许多年,它是该闭嘴、好好休息了。 外面,连外的反应也没比蛋蛋好哪儿去。 便是有心理准备,连意似乎有异样。 但一个睡了几十年都不醒的人,猛然在他面前睁开了眼睛,眼神中还带着一股子恨之欲其死的狠劲。 那模样,活像下一瞬就能把面前的一切都毁灭一般。 恰巧,这个时候,连外为了方便观察连意的情况,凑连意有些近…… 就是这么刚好,正对上连意那双眼,连外浑身宛若冰水浇身,“哎呀,娘呀……” 整个人就弹了出去,扒拉在甬道壁垒之上。 连意站起身,一脸嫌弃,就这胆子,真是从小到大也没变过。 面前这位好歹是和她一娘胎出来的,她嫌弃他也算嫌弃半个自己了。 还有这些年的守护之情。 她到底是咽下都到嘴边的嫌弃的话,扭过头只道:“收拾收拾,咱们回去吧。”
连外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 连意一扭头,发现他还扒在那壁上呢。 她无奈的紧,只能问:“怎么了?”
连外仔细看了连意一眼,总算确认这就是连意,有些不可置信,想问又不敢问:“你好了?”
连意看他一眼,见他眼中担忧之色明显,心中一片温暖。 她缓了缓口气,难得寻出那么点温柔之色,对连外和颜悦色起来。 “嗯。”
万语千言也不需要说了,只这么一句,连外就懂了连意的意思。 他露出久违的爽朗笑容,全身放松下来,从那壁上下来,和连意并肩站在一处。 “这才对嘛。有甚好难过的?”
“大不了,那仙界不好,咱们不去就是了。”
连意笑笑,既然想通了,便是当真不在意了。 她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是啊,咱广眉星域有甚不好的,何必去那仙界找罪受。”
连外眨巴眨巴眼:“你认真的?”
连意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嘲讽:“这你也信?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笨?”
连外气炸,时时刻刻的讽刺他,也就是亲姐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被连意这么一打岔,他心里倒是彻底放心了。 连意是真的想明白了。 他低头间,突然想到连意刚刚睁开眼睛之时的眼神,又见此时的连意言笑晏晏。 他心中知道连意必是做了什么决定,连意也必是有了什么改变和决定。 他没多问,却知道:聪慧如她,必是能扛住这些,挺过来的。 再抬眼,那了然于心的神色已经尽皆敛去。 他才不搭理连意呢,他自己聪明的很,需要她诋毁吗? 他打了个哈欠,就把身子往连意身上一歪:“你个懒鬼,睡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该轮到我了,回去的事就拜托阿姐啦!”
连意一手拧住连外的耳朵,一扭一转,算是回报他骂她懒鬼一事了。 脚下的步子倒是没闲着,几乎是拎着连外,飞快的往外走。 出了甬道,她上下扫了连外一眼,满意的吹了声口哨:“哟,你这些年也没耽误了?不错嘛。”
说着话,阵牌上一阵绿光拂过,就感觉整个虹河都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