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的布局很奇怪:一个破旧的屏风把本就狭窄的空间分成两半,左侧几乎是黑暗的,右侧只有一盏勉强挤出暗黄色光线的吊灯。
“虽然有些不礼貌,但还是请您先保证自己不是心理医生。”黑暗一侧传来的女性声音,并不像是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反而比大部分人更具活力。我掏出证件准备交给她,忽然想起屏风的作用。“我保证不是心理医生,只是负责采编而已,跟记者很像但又不算。”
她:“很抱歉,之前有很多心理医生来过,开了很多药,所以我有些害怕他们。”
我:“您不用害怕,我只会倾听和记录,不明白的我会问。”
她:“别人告诉您的版本是,我发疯了,害死了父亲。但希望您可以听我说完整个故事。”
接下来是她口述的故事: “导致现在这样,起因是两年前的某个周末。在晚饭后与父母的闲聊中,话题再一次被扯到婚姻,用父亲的话说,到这个年龄还不搞对象,让他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我们开始争吵,这期间我脑子里几乎都是叫喊与谩骂。后来,父亲把我从饭桌拽到地上,一边用不孝和混蛋辱骂,一边用脚狠狠踹我,就像在我小时候他经常做的那样,” “这一次我没有哭,只是沉默。但这样的举动让他更生气,几乎用手边所有能扔的东西砸到我身上。直到母亲把他拉开,并对我留下一句:你是想气死我们吗!说实话,那一刻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原来忍耐也是错误的。”
“我爬起来,很平静地走到厨房拿起水果刀,朝着下腹的位置插进去,剧痛没有让我停手,反而让动作更加猛烈。等意识恢复时,我已经在病床上,护士正在更换点滴,当时因为麻醉的原因我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医生带着父母走进来,甚至没等我回想起发生的事情,又一记耳光抽过来。从父亲的咆哮中,我听到了一个养了二十几年的畜生,打算气死自己父母的故事。如果不是医生大发脾气将他推出病房,我还能听到更多故事的细节。出院那天,从坐上出租车开始,到我坐回客厅角落的专属挨骂区域,父亲的谩骂和抱怨就没有停过,直到他说出那句:太让我失望了。”
“我生气了,从小到大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生气,因为忍耐不仅是错误的,还会让他们失望。我把眼睛瞪到最大,就这样死死盯住父亲的眼睛。所有的愤怒好像伴随血液一起涌进眼球,周围的环境也开始变成红色。父亲愣了一下,但随后开始更加激烈地打骂。母亲也在一旁发怒,但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就只是死死盯住父亲的眼睛。”
“我要用眼睛杀死他。”
“接下来的日子,我辞掉了工作,扔掉了手机,除了吃饭睡觉外只做一件事:死死盯住父亲的眼睛。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会发怒,会骂我打我。但只用了两天时间,他们就开始害怕了,把我锁在屋子里,只有送饭以及每天下午上厕所的时间会开门。这期间我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瞄准一切机会,死死盯住他们的眼睛。”
“就这样持续了三个月,直到父亲踹开门冲进来,揪起我的脖领,咆哮着问我究竟要做什么。我继续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只不过这一次,我笑了。两个嘴角最大限度地向上,依旧闭着嘴,依旧盯着他。我站来用这样的表情慢慢向他靠近,母亲愣在原地,父亲发疯一样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叫着后退,一直到客厅。”
“后来的故事你已经知道了,父亲在后退的时候被茶几绊倒,就那样死了。”
在陈述整个故事的过程中,女人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在念一篇读了很多次的稿件。我关上录音笔放进背包,看着屏风后的黑暗,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大概五分钟后: 她:“您可以提问了。”
我:沉默 她:“那我问您一些问题吧,您相信我说的吗?”
我:“相信。”
她:“您也认为我疯了吗?”
我:“很抱歉我没有任何心理学的知识,但我并不认为您疯了。”
她:“最后一个问题:您觉得什么是愤怒?”
我:“可能,忍耐到了极点就是愤怒。”
她:“但我认为,绝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