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水默怔住,没有跑,也没上前,只定定地站在那。“跟我回去!”
看到楚水默,杜子期几步上前,拽住她的手腕。楚水默没躲避,任他拽着,口中则道:“我想好了,以后住在学校,周末再回去看何叔何婶。”
“那我呢?”
杜子期脱口反问。楚水默微微仰脸:“我已经成年,以后尽可能自己照顾自己,尽可能不麻烦小舅、不再给你造成困扰。”
听着她疏离的语气,看着目光中淡淡的漠然和伤感,杜子期的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只怔怔地看着她。两人站在不宽的石板路上,正是下课时间,路上人潮不断,不时有人看过来。感觉到周围的诧异目光,杜子期拉着楚水默的手,大步往与宿舍楼相反的方向走去。楚水默看着他的侧后脸,脚下不由自主地跟着。这样的一幕多的数不清,每次过马路,或者走在熙熙囔囔的人潮中,他都会这样拉着她,或者揽着她的肩。曾经,她觉得这样很温馨,可此刻,心里只有悲凉。片刻后,两人来到翠湖边。翠湖是K大西区最大的湖,在校区的正中心。湖心有个百米见方的小岛,由一座‘之’字形的木桥与湖边相接。岛上灌木丛生,簇拥着一座凉亭。湖中飘着水草,还有十几株水杉。那水杉显然有些年头了,浸在水中的树干粗壮敦实,露出水面的部分则陡然变细,枝叶繁密。湖对岸柳树成荫,桃树成片,有蘑菇亭,还有爬满藤类植物的长廊。已是傍晚,凉亭和长廊里有三五成群、聊天说笑的朋友,有亲亲我我的情侣,有推着童车出来兜风的教职工家属,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十分热闹。湖这边却很冷清。高大的槐树,杜子期和楚水默站在湖边,双双沉默。“昨晚……”半响,杜子期终于开口,只是,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楚水默打断:“我都知道了。于欣欣的奶奶病重,这几天,你陪她守在医院。”
略顿了一下,她继续道,“下午上课之前,吴师兄打电话告诉我的。在此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上周五那天傍晚,她坐在你的车里,依偎在你的怀里。”
说到这,她定定地看着杜子期,嘴角浮上一丝苦笑,“虽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我还是要说:那天你指责我没有同情心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
杜子期心尖一痛,撇开目光说道:“我……对不起,我当时以为你都知道了。默默,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那天于奶奶刚被送来H市,我带着于欣欣去医院,她哭得差点……”“不用说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至于其它,我不想知道。”
楚水默再次打断他。“不,你不知道!”
杜子期的声音突然抬高,同时扳过楚水默的双肩,“我再说一次,我对于欣欣不是你想的那样!”
楚水默没挣扎,也没辩驳,脑子里却想起那本日记里的话:我以为,我只会喜欢那种温柔善良、隐忍懂事的传统女子,就像欣儿那样……看着她受伤的、不信任的眼神,杜子期用力吸了口气,压低声音继续道:“除了外公,这辈子我最感激、最敬重的人就是于奶奶!九岁那年刚住进于家,有天半夜,我突然发烧,烧得神智不清,站都站不起来。当时,于叔叔压根不管我,是年近六十的于奶奶冒着暴雨、背着我去了乡里的卫生所。当时给我看病的医生说,如果再晚半小时,我就没命了!”
正因于奶奶的这份质朴恩情,让杜子期对于欣欣多了一份亲情,也多了几分歉意。——峰儿,奶奶怕是不行了,欣欣就交给你了,以后好好照顾她!她虽然脾气不大好,可是很懂事,也很能干,看在奶奶的份上,你多担待她一些。——奶奶,您放心,我拿欣欣当妹妹看待,会好好照顾她的……想到于奶奶临终前的托付,杜子期咬了咬唇,继续说道:“我很清楚自己的感情。对于欣欣,我有责任,也有亲情,不可能说断就断,但是,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楚水默垂眸看着湖里的水草,心,渐渐冷凝下来。看着她脸上淡淡的冷漠和疏离,杜子期既心痛又焦躁,语气有些不耐烦起来:“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包容一点、大度一点?是,我是你的男朋友、未婚夫,有责任、有义务无条件地向着你,毫无保留地对你好,可是,我的人生不可能只围着你转!我有自己的过去,有自己的人情来往和责任!”
杜子期吼完之后,四周有片刻的静谧,只剩他自己的急促呼吸声。“……我知道。我现在做的,就是尝试着把你的人生,你的自由还给你!”
楚水默用力吸了口气,徐徐开口,“小舅,其实,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刚才在3号楼楼下我就说了:以后,你不必再为我cao心,我也不会再成为你的累赘和困扰。”
杜子期刚要开口,被楚水默及时堵住话头:“我真的不是因为赌气才搬来学校住的,我只不想再做菟丝草。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再说了,你没有义务毫无保留的对我好,我也没有理由、没有立场跟你赌气。”
杜子期的手明显一僵。楚水默趁机挣出他的手,往旁边迈了两步,然后看着湖对岸的热闹,幽幽地继续道:“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但是,绝不包括恶毒和赖皮。我的确不喜欢于欣欣,却不至于见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我确实没有自理、自立能力,但也不至于死皮赖脸地缠着你!”
“默默,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你恶毒、赖皮了?我从没觉得你是累赘!”
楚水默缓缓摇头,继续道:“其实,很多事,很多话,你该早点告诉我的,那样的话,你不用活得这么辛苦,我也不至于在虚假的宠溺中失去该有的自知之明了,丧失自己的尊严和主心骨。”
杜子期已经被震地说不出话来,只张嘴,愕然地看着她。楚水默转过头来,眼眶里噙着泪珠,嘴角却带着浅浅的、柔美的笑:“我的性格里没有‘隐忍’两个字,我喜欢想什么就说什么。小舅,无论如何,谢谢你这三年来的忍耐和照顾,我会一辈子铭记在心!如今我已经成年,从今往后,你可以完全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不必再勉强自己……”说到这,她的声音已经哽住,泪珠也滚了下来。杜子期突然拽住她的胳膊,喉结转了转,半响才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水默抹了一下眼泪,看着面前发白发颤的嘴唇、憔悴的脸庞,心里突然一酸:“小舅,人的一生很短,不该活这么累。我知道,你因为感激、爱戴外公,所以毫无怨言地照顾我、包容我,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小舅,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所以,我希望你能过的更好、更开心!”
连续几天没睡好,昨晚更是一夜没睡,再加上每天两头跑、两头cao心,杜子期早已身心疲惫。他原以为楚水默搬来学校,是因为误会、因为赌气,可此刻听着她的话,没有怨气,只有伤感,没有赌气,只有绝然,好像要跟他了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