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似乎更深了,和着呜咽的风声,突然响起了别的什么声音。阿左将燃尽的灰烬用脚拨拉了一下,与黄土沙子和在一起,风卷起来也不易分辨出哪个是黑,哪个黄。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失落得幽幽叹了口气,却也不知还能做什么,于是提起恍恍惚惚的灯笼,转身准备回去。猛的入眼一片白森森人影,孤魂野鬼一样,端站在那里悄无声息。阿左一个激灵,脚步无比灵活的拐了个弯朝后走去,还道自己真的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虽然可能是真来找钱的秦富,要不自己找个时间也出去给烧点?“公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您身子未好,应该多休息一会儿。”
阿左紧凑的脚步一顿,顺势缓了缓自己起伏的情绪,丢人什么的先不说了,只觉得心里瞬间踏实了许多。这边,阿右将怀里的大氅抖开,披在了苏佾身上,触到他的肩头,骨头咯人,让人心惊。他平日大大咧咧,唯有此时,才觉出苏佾无声无息的消瘦。抬头看到阿左提着灯笼带来一丝明亮,隐约也猜到了什么,这府里头,除了宁全惦记着秦富,没人敢将悲伤表现的这般明目张胆。他最爱哭哭啼啼,今天是小公子的头七,自然是悲痛的。这七天来,大家各司其职,相安无事,没人提及一破席裹出去的秦富。一层灰蒙蒙的死寂弥漫在苏府上空,像套了一个密闭的塑料袋,窒息着,绝望着,自弃着……人和物是息关的,府里住着谁,弥漫着就是谁的气味。这苏府冷冷冰冰,凄凄清清,它立在这里多少年,凝视过多少悲伤喜乐,悲悯过多少眼泪挣扎,苦苦等待。它看得太多,它的寿命太久,知道这是命数,是轮回,多少年头都会回归尘土,大风一吹,就散了去了,谁会记得呢?没人会记得。那娥娥呻吟声像一根刺,扎破了沉默的苏府,像一碗倾斜的水,无意识但却很自然的流出了府里,飘向了很远。似是痛苦又想欲拒还迎,不知是快乐还是难受,它以为有风声做遮羞布,没想到苏府太小,遮不住什么秘密,暧昧的,纠缠的。楼上木板“咯吱,咯吱……”声,不知疲惫的和着女子吟吟似涕非泣。风声更怒,府里各处愈发寂静,多少人在黑漆漆的屋里睁着双眼,又有多少人按捺不住内心的燥热空落。女人是什么模样?女人就是这般的模样吗?像个怪物,又像是毒药,他们迷茫的这样想着,想不明白,压抑不住内心的欲望,反正有风做掩护,那手就慢慢下移,落在那羞耻的地方,和着女人的吟娥,面色潮红,幻想着,愉悦着……阿左和阿右愣了一下,他们自小跟在苏佾身边,王妃很少在王府的楼里,所以并不曾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开始的时候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的呆站在原地,感到淡淡的羞耻好奇,待那声儿越来越大,又有点想逃开,逃的远远的。很快,两人就想到了什么,春天,是很多动物发春的季节。早在上京时,每每那时就能听到野猫凄厉的叫声,自然使然,可还是觉得羞耻不好意思。偶尔出去会看到巷里的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着,手里捏着石子,天真烂漫,懵懵懂懂,将两只苟合的野狗围在中间。他们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只知道用石头去扔,跺脚去吓,野狗不知羞耻,哪里会动弹。大人们悠悠散散出来,看到一笑,赶孩子去别的地方玩耍,嘴里却骂着,人活得不如畜牲,还不如死了,投了畜牲道。阿左阿右对视了一眼,齐齐瑟缩了下,不敢看小楼的方向,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试探道,“公子,夜深了,咱们……咱们回去吧……”两人不由想到苏佾的处境,身份不正不邪,尴尬到没地方哭诉,毕竟人家是正经的夫妻,他失了身,日后还见不得光……历代哪个皇后养的男人见过光了?阿右想到自己送出去的小公子,死气沉沉的五官,直挺挺的躺在牛车上,被打的后背臀部烂成一片。就他这个大老爷们,看着也眼色憋屈,想到往日种种,背过脸去也偷偷抹了泪。可府里那人是天下至尊,他一个卑微的奴才,连求情都跨不过去门槛,就是大公子的冷硬心肠让他心寒。也不去向圣上求情,为了楼里的女人,那样残忍无情的对小公子。毕竟,小公子赤子之心,虽然爱捉弄人,但对大公子是全心全意的啊……如今听着这声儿,阿右心里也隐隐觉得不值,侧头去看苏佾,苏佾却不见多少难过,只抬头望着黑漆漆无底洞一样的天,嗤笑了一声。不仅仅是讽刺,还有别的什么,阿右形容不上来,只跟着抬头向上瞧去,只见黑夜浓的像墨汁,稠得要滴下来一样。阿左在心里轻叹,跟着主仆二人一同抬头,那日行刑时小墨带的那两人,分明就不是府里的人。大公子吩咐过,避开要害,不要伤筋动骨,看着厉害就行,到时候就说吊了一口气送了出去,等圣上和李静思离开,就将小公子再接回来。后来是专门捡着要害下手,阿左心里愧疚不已,是他没看出端倪,害了小公子……事已定局,多说无益。………惊蛰一过,天气渐渐回暖,北方的天多风,沙土卷起来铺天盖地,视线里都是灰蒙蒙一片。出门一趟回来,衣领里都是瑟瑟的沙砾,站在门外用扫帚扫打一会儿,里外才能轻快些。这里是和城偏外的地方,不在市集中心,人口却稠密,大都是庄户人家,独门独院。院门进去正三间大瓦房,左右各两间南方,绕到后面是个隐形的厨房,大门口有看院的门房,院中间一洼菜地,一口水井,一颗杏树,一丛攀爬的爬山虎。院子不是很大,但重在温馨,五脏俱全,出门就是官道,出一个铜板搭个牛车,十来分钟就可以到市集里去。此时正是太阳高照的时候,有个人影左顾右盼,绕到最里面的院子前,抬头瞅了眼两面悬挂的大红灯笼,似乎确定了什么,这才抬手开始敲门。“来了。”
听里面一个人匆匆的脚步声,不规则的摩擦着地面,很快就到了大门口,门闩一拉,开一条门缝,从里面露出一张苍老头发花白的老头,略有警惕的朝外观察。“老伯,是我。”
外面那人扯下帽帏,露出清秀的五官来,只很快就低下了头,很是不自信的模样,“公子可在?昨日回家才晓得公子搬了出来,几番打听,才知是在这里,没有提前说明,就冒昧过来……”“公子知道你要过来,早在里面等着了,快进来吧。”
那老伯面上泛起笑容来,打断了外面人的话,敞开大门,将人拉了进来,“快进来,就等你了!”
外面那人紧张的神色稍缓,顺势被拉进了院里,见墙角菜地已经被翻种过了,外面凉着刚洗出来的衣服,地面上是扫帚扫过的痕迹,还没有被风打平,看着惬意安静。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笑声,估计是高兴的不行,里面还夹着拍桌子的声音,听一熟悉的声音笑意满满的嚷嚷,“……怎么就不算了?脸小就是你耍赖的理由吗?富平富平,快给他粘上去,小小年纪不学好,知道愿赌服输是什么意思吗?”
“公子您技艺高超,奴愿赌服输就是了,只是这小纸条满脸全是,也没有地方粘了啊,你大人有大量,要不这次就绕了奴,奴下次赢的时候也不粘你。”
“我呸,就你那臭技术,还想着赢本公子,梦去吧你!”
说着又一阵笑声,“富平富平,你得给这个小刁奴粘牢了!”
“公子,林公子来了。”
里面的声音一静,“去去去,将这些东西都收拾了,整天不务正业,让你家公子我跟着玩物丧志,没出息!”
“是是是,奴这就收拾了。”
一阵兵荒马乱,堪堪跟要进门的人碰了个对面,瞧他依旧是一身绿衣,眉眼分明,十分不起眼的模样。豆子当然不会因为这人的不起眼就怠慢了去,知他是公子的救命恩人,前几日还在人家家里,所以关系也还不错。故指了指怀里的牌,又指了指自己满脸长长的小纸条,羞愧难当,正正经经打了招呼,一溜烟就去了南方。这人勾了勾唇角,很快又敛回来,转身朝老伯点了点头,站在门前抖了抖自己衣衫上沾染的沙土,确定干净后,这才掀帘进去了。里面很大,前后两间,屋子朴实无华,搬进来的匆匆,什么还没有购置,所以大都是前房主留下来的东西。唯床幔被褥等贴身的东西,急匆匆换了新的,很多不重要的物什也紧缺着。“来了就进来啊,你这人就是慢慢吞吞。”
里面的人不耐烦抱怨,外面的人才松开紧皱的眉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