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没有好奇欣喜,唯有淡淡的怅然跟克制。苏佾不能她说话,将阿右跟富平叫了过来,“你们二人好好保护子君。”
两人应是,富平眼神复杂,准备抬头看看秦富是何表情,却也只是停留在她绣花的袖口上,那上面是繁杂的牡丹花,栩栩如生,雍容华贵,他一如既往的沉默,慢慢将视线落在自己灰色的衣袍角。秦富无意识的跟着苏佾朝前走了一小步,看着他的背影,脱口而出,“你去哪里?”
苏佾顿了顿脚步,回头扫她一眼,沉吟了下还是没有说话,扭头快步出了院子门口。秦富定了定神,心里有一丝清明,但又似糊里糊涂七窍不开,她是聪明的,有时也宁愿自己活的糊涂一点。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敢去猜测苏佾的想法,也不愿意去推敲他那欲言又止的痛惜侥幸,因为只要想一想那种可能,她就如大热天套了毛衫,哪里都难受,却又哪里都苦痛。所以说感情的事情都是这样的,永远都不会有皆大欢喜的,事已至此,说过往都觉得可笑,人重要的是往前看不是吗?前路是什么?秦富闭着眼睛都能摸得一清二楚,因为跟苏佾再没有前路可走了,路是死路,她想,如果开始就是错的,那就不要一直错下去好了,没得怨念缠身,夜夜不眠,想着念着,害人害己。阿右看着,心里更是替自家公子不值,那段时间苏佾是怎么过来的,他是最清楚不过了,此时不由打断了秦富直勾勾的眼神,“小公子,用些饭吧,饿着肚子,安安也不会回来了。”
“哦。”
秦富转身朝屋子里走,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要想多活几年,我就不能进宫,不能去碰紫微星,也不能去跟宫里借那半支御林军……”“那试想一下,是什么人带走了安安,想到用安安威胁我们,肯定是我跟老师的仇人,我们的仇人,那说起来可多了,让我仔细想想……”苏佾去了没有回来,秦富就领着阿右跟富平顺着蒋府的角落寻找线索,从蒋妻主的小楼开始,延伸到府里的每一条小路门房,但凡是牵扯上一点关系的,无一幸免的通通下了地牢,严刑逼供。也无一另外的,毫无收获。傍晚的时候收到了林枫手下的密信,说林枫失了踪迹,早上出去,下午还没有回来。秦富心里一沉,直觉林枫的失踪跟安安有关系,倒不是说林枫绑走了安安,而是说林枫刚好碰到了其他人要带走安安,然后阻止了,但并没有成功,反而将自己陷入了不好的境地。许岙踩着饭点匆匆赶来,见了秦富的面就开始满脸真诚的表衷心,“……我的小命都被你们捏在手里,怎么会上赶着来刷存在感呢?我是恨不得马上躲的远远的,让你们眼不见为净!”
“还是当初在青州的时候好啊,虽然官小,比不得京里繁华奢靡,现在我整天都在想,人活着这一生是图什么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最重要,你说是吗?”
他想,这可暗示的够清楚了,她要是能放过自己,那就最好不过了。秦富盯着他老半天,突然勾唇笑得玩味,许岙就觉得后背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上次跟我一起给你喂毒药的林枫,他本来是一直在我跟前的,你也知道他不简单。所以,安安被人掳走的第一时间,我就去找他帮忙了。”
许岙眼神一沉,秦富点头,侧头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我找不到他了,去了之前他留给我的地址,结果那老板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了。在你来之前,那边传来消息,说他已经断了消息,所以我猜测,他失踪是不是跟掳走安安的那伙人有关。”
许岙知道,从自己吞下毒药的那一刻,就已经掉入了大坑之中,他不只一次从梦中惊醒,就怕那天闭眼了就再睁不开。如今可好,林枫失踪,也等于他的命进入了倒计时,怎么能不急!“我的解药呢!”
秦富,“林枫,我都要忌惮他三分,你觉得我会有解药吗?他还需要利用你来牵制我,又怎么会给我解药?许大人莫不是糊涂?”
许岙被她轻蔑透彻的眼神看着,整个人露出一丝阴冷来,“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等着什么,但近些日子我总是心惊肉跳,觉得你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秦富不置可否。“小侯爷,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安安我确实不晓得她在哪里,但我可以帮你去找……”如今蒋家王府袁家抱成一团,大半个朝堂的势力……不,或许更多的势力,说实话,未必就找不到安安,所以说出这话,许岙心里也是不确定的。秦富摇头,打断他的话,“不,我要那个人来见我,我要问问她,她到底想要什么!做什么!”
她当然知道许岙在想什么,可安安一刻不能回府,她就一刻在火上煎熬,没人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我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如果她不同意出来,你也不用纠缠,派人来知会我一声儿,我会进宫去。”
许岙皱眉,皱眉再三斟酌,点头,抬头时脸上已经换了表情,“好,我尽量去完成!但是小侯爷,柳岩松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了,我只希望这件事情之后咱们两个人一笔勾销,你不能再盯着我,害我性命!如若不然,就让上天惩罚你最爱的人,尸骨不全,魂飞魄散!你可敢起誓?!”
秦富睫毛轻颤,眼睛灰蒙蒙的注视着脚下有某一点,沉默了很久,许岙不知道是否在她脸上看到过愧疚或者别的什么,只看到微尘飞扬的空间里,秦富在某一瞬间垂眸,缓缓的落了一滴泪。许岙轻轻松了口气。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多年前第一次来上京时的场景,那会儿初见上京繁华精致,苏佾带着一行人回王府,王府富丽堂皇,府前门槛半人高,为表重视,王爷特意吩咐下人撤了门槛,好让马车顺利通过。那天的柳岩松是特意打扮过的,可他是戏子,属下九流,所以不能跟着自己进府,跟着奴人进了角落的小门。柳岩松此人心比天高,爱憎分明,他爱唱曲,厌世俗礼教,奈何身世坎坷,前半辈子身不由己,最后却也混得很好,在和城可以横着走。进府前他站在小门前,还回头冲秦富笑,青灰色的砖色,唯他的笑容明媚好看。秦富却以为,宁愿他撂脸子不干。“我发誓,待这件事情了了,之前你跟柳岩松的事情,就算两清了,若我失言,就让我爱的人不得好死,魂魄不安。”
许岙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秦富眯眼,“阿右,你去跟着他。”
话音未落,阿右已经鬼魅一样闪身出了房间,秦富剩下的话幽幽飘出,“你只需要盯着他,看他是否去了宫里,如果是,回来告诉我就是。”
“是。”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候,秦富想了想,起身去了蒋妻主的小楼。小楼今日也没有多少人来往,就外面守了个一脸忧伤的小奴,看到秦富吓了一跳,忙跳起来行礼,“小姐……”秦富点头,大概是看她脸色严肃,小奴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磕磕绊绊劝,“小姐,夫人,夫人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您,您……”富平掀开帘子,秦富看他一眼,小奴瑟缩一下低下头,将剩下的话憋了下去,却听到头顶没什么起伏的应承,“我知道了。”
蒋妻主的眼泪都哭干了,两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她靠在软塌上,整个人都落寞的望着窗外,估计是哭的太久了,此时还在不受控制的抽泣一两声。听到脚步声后,侧了个身背对着门口,尽显不耐烦。秦富给富平使了个眼色,富平微微点头,慢慢退了出去。“母亲。”
蒋妻主受惊,从塌上弹了起来,扭头一看果然是秦富,那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哽咽,“你,你……”却不知怎么开口。秦富扫一眼桌上冷冰冰的饭菜,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蒋妻主身边,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早上是孩儿不对,安安丢了我太着急了,让您伤心了。”
蒋妻主连连摆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本来就是我的错,你生气不理我也是应该的,我自己都恨不得打死我自己!”
“您是安安的亲人,我们都是她的亲人,都舍不得她受到丁点伤害,所以我能理解您,更何况,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您受到的伤害,肯定是不能想象的。”
秦富低头凉凉的笑了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很自私。”
“这个世间,没有人比你更好的了。”
蒋妻主心疼的摸摸她的头发,嘴角微抿,露出一抹固执的坚持模样。秦富其实不适合说这些很粘糊的话,但她爱听,因为总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蒋妻主却母爱泛滥,直接伸手抱住了秦富,安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当年我也曾失去过你,所以我理解你,真是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的!”
她到底是不适合安慰人,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自己,想起安安,又开始掉眼泪,乱七八糟说了很多,说起秦富小时候,说她多可爱多懂事……蒋妻主大概是无助害怕的,所以急需要说点什么来扰乱自己的情绪。前世今生,秦富都没有过亲人,前世她是孤儿,昏昏噩噩跌跌撞撞,也就那么长大了,后来莫名其妙到了这里,被秦伯救起来,认了他做干爹。再然后,认识了苏佾,到了上京,又认了王爷为父王,无论哪个,对自己都好。蒋家却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可仔细算起来,也不算是自己的,但也是受着了。所以,秦富觉得自己也是值得的,什么都值得。还准备让蒋妻主吃点东西的,没想到她一边还在回忆过去,一边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睡着了。秦富轻轻叹口气,怕惊醒蒋妻主就没有动,干脆自己也闭上了眼睛。一时间房间里无声,直到木质的楼梯发出声响,秦富才猛的睁开眼睛,果然见阿右露了个身子,对她点了点头。龙有逆鳞,触必逆之,所以杀心已起。等不到晚上,秦富要进宫去,阿右拦着,“现在天还亮着,您这么光明正大的进去,有多少双眼睛全盯着,不如等公子回来再仔细商议不迟……”其实是知道,依着秦富的性格,这样一身凛气的冲进宫里,到时候肯定要出事儿。“说的对!说的特别对!”
秦富冷笑,拿起衣架上的斗篷裹在身上,“如今蒋府已经掀起了天大的风浪,大家都盯着,他们看着你的时候,会管天黑还是天亮着吗?遮着掖着,就能粉饰太平吗?!呵!是你天真还是这天下人傻?!”
阿右,“您要做什么?!”
秦富伸手推他,阿右不让,绷着脸拉住她的胳膊不放,“我要去将安安带回来。”
“不是,您要去杀了她。”
阿右摇头,眸里都是挣扎的情绪,暗自后悔刚才没有先去跟苏佾说一声然后再回来,也是怕自己走了秦富这里遇到什么情况,所以是真的不敢耽误。“在公子回来之前,奴肯定不会放您出这个房子的,您也知道许大人他不是什么好人,再说他进宫为的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万一冤枉了人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