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独尊寺的后院,冯延朗整理好了房间,抓起自己的包袱和佩剑,径直走出僧房,向管院住持陈谟道谢告辞,往山下而去。
唐赛儿慌忙跟在后面,看到冯延朗一言不发的样子,不觉徒生烦躁,便没事找事道:“什么极目山庄,我们在这破庙里呆了这么久,等着他来找,居然没找到,真是可笑,还敢叫极目山庄,我看叫积木山庄还差不多。”一边气鼓鼓地说,一边拿眼睛偷偷去瞧冯延朗的反应。
只见冯延朗嘴巴微微动了动,终是没有说什么。真是个木头人,唐赛儿心里想着。口里已道:“喂,木头,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啊?”“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冯延朗冷声道。
“那你去哪里?”唐赛儿不依不饶。
“你需要知道么?”冯延朗回头看了唐赛儿一眼,他是想还得继续去找曾锦依的,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也不知方凌燕怎么样了,她有没有与李师兄会合?有没有找到曾锦依?有没有找到她妹妹的下落?冯延朗想着这些,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自己想得实在是太多了,大家不是都觉得自己冷漠吗?嵩山的是师兄弟们不是都不喜欢自己吗?这些其他山门的师兄师姐们又有什么不一样呢?要不是跟父亲作对就不会放走景云鹏,就不会赌气下山,也就不会碰到秦和,不会追赶黑心娘,也不会遇到方凌燕他们,不会与方凌燕吵一架,继而在酒楼遇到万事通那个老妖怪和眼前这个小妖精……唉,天下之大,都是俗人俗事,不是追名逐利就是恩怨情仇,等找到曾锦依后,就一个人找个地方隐居去。冯延朗朝四周看了看,点了点头,这个地方倒是很适合隐居的。
唐赛儿讨了个没趣,明知冯延朗不愿搭理自己,却又忍不住要去找他说话,就这么一路别扭的下了山,来到了一个镇子。只见镇前簰楼上嵌着“金铺”两个篆字,远远飘来一股独特的酒香。冯延朗本是好酒之人,闻着酒香,眼睛便亮了起来,大踏步的往前走,唐赛儿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镇子里边,冯延朗才发现,这镇子也算是热闹非凡了,各种店铺鳞次栉比,光那酒肆就有三家,闻着味,却不知是哪家飘来的。 看到近前的一家招牌上挑着“杏花春”三个大字,冯延朗抬步走了进去,到里边闻到味儿更浓了,正是街上飘的那酒香,抬眼扫了一圈,见除了正背着门的那张桌子还空着,其他的桌子都已经坐满了,想是没人喜欢这个位置。 他皱了皱眉,走到那桌捡了个侧对门的位子坐了,正要叫酒,却发现周遭几桌的桌子上都架着一个小炉子,烧着火,炉子上搁着一个壶,壶口都在冒着气儿。那些酒客都是把酒从酒坛里倒在壶里,然后放到炉子上加热,再从壶里倒在碗里喝。 那酒保早已站在了冯延朗身旁,看他这睁大了眼睛看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客官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儿吧?这‘杏花春’的酒想必是没有尝过了?”“正要请教,你们这‘杏花春’的酒为何……吃法这么独特?”
“呵呵,我们这‘杏花春’可与别处的酒不一样,我们这叫‘老米酒’,必须得温热了才能吃,入口甘甜,后劲儿足。客官好不容易来一次,一定得尝尝。”
“好的,便给我来一坛,再来一盘熟牛肉。”
冯延朗的胃口已被吊了起来,也学着其他酒客的样,架起了酒肆提供的炉子温起酒来,这时才发现,对着门的地方真正不好是因为风大了,那炉子里的火在风的吹拂下颤颤巍巍,几次差点被吹灭了。
唐赛儿将佩剑往桌上一砸,坐在了冯延朗对面。桌上的炉火闪了几闪,吓得冯延朗赶紧护住炉子,眼睛则狠狠的瞪着唐赛儿。唐赛儿却脖子一昂,伸出右手掌扇了几扇,显得得意洋洋。 冯延朗赶紧抓住唐赛儿的手。 “干嘛?又想占我便宜啊?”唐赛儿又好气又好笑,想着昨晚打架的事,手也不动,对冯延朗道。
冯延朗赶忙松开手,“你……”,他想说你的便宜我才懒得占,想想这样也太伤人了,终于忍了下去,喉咙动了动没说出来。 “喂,这什么酒啊,还得烧着吃?”唐赛儿却已经转移了注意力,说起这酒来。
“呐,杏花春。”冯延朗以为是问自己的,正好就坡下驴,用头指了指酒坛上的字道。
“杏花春?没听过,为什么必须烧着吃?我先尝一口。”唐赛儿说完已捧起坛子呷了一大口,只觉涩涩的、酸酸的、甜甜的。冯延朗想到酒保说的话,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这什么‘杏花春’,一点也不好喝。”唐赛儿呸了一口。
冯延朗孤疑地看了一眼唐赛儿,不知这酒是不是真如她所说的不好喝。 不一会儿,酒保端上了一盘熟牛肉,边招呼边说道:“这几天镇子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来店里吃酒的也多了,我们大厨都有点忙不过来,耽搁了客官,还请见谅。”“无妨。哎……你说镇子上这几天突然来了很多人,这是怎么回事?”
唐赛儿抢白道。
“噢……这个……,听说是广化寺要举行一个玉佛开光大会,邀请了江淮各地信徒前往观鉴,不过看这些天经过我们金铺的,倒是各色人等都有。昨天……”那酒保正准备讲个故事,突然想起这屋子里坐的人可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或许哪个便与他要讲的人有关,瞄了众人一圈后竟闭了嘴。 唐赛儿可不在乎,“昨天怎么了,怎么不说了?”“昨天没什么……”酒保陪笑道,“哟,您的酒好了。”
冯延朗用一片布裹着酒壶的柄,端起酒壶往碗里倒了一大碗酒,一阵香气扑鼻,沁人心脾。就是唐赛儿也忽然觉得这酒是不是那么难喝了。冯延朗更是等不及了,端起碗就准备往嘴里倒。酒保急忙提醒:“哟,客官,您可慢点儿,这酒很烫的” 冯延朗悠着嘴,轻轻啜了一口,只觉入口酸酸甜甜,与平时所吃之酒竟不一样,当真爽口,不禁赞了声 “好酒”,又夹了牛肉吃将起来。 唐赛儿看冯延朗自顾自的喝酒吃肉,居然都不招呼自己,更是生气,一把夺过酒壶,咕噜噜的倒了一满碗酒,舔了一下,觉得有点烫,但却真的与刚才喝的大不一样,“咦,这酒烧热了喝果真不一样”。 邻座一人早看到了这边一男一女是外地来的,听了唐赛儿这话便道:“这酒不烧热可不能喝的,喝了会闹肚子的,冷热一起喝就更不行了。”
唐赛儿听了这话,心中大叫不好,刚才自己一时莽撞,怕是要现丑了。嘴上却没停下,拿起碗筷,也吃起酒肉来。 冯延朗见唐赛儿也是个好酒的主,微微一怔,又招呼酒保上了一碟花生米,一盘干煸河鱼,饱餐了一顿。 出了酒肆,冯延朗却又往来时的路上走去,直奔鹤皋峰方向而去。若是广化寺果真举办什么开光大会,方凌燕和李如风等人就很有可能也会去,目前情况下也只有先找到他们,或许他们已经找到了曾锦依也未可知。再说了,他内心里还是想跟方凌燕道个歉的。 唐赛儿可不知道冯延朗此时想的这些东西,莫名其妙地跟着往回跑,问了半天也没回答,想一个人离开,却又舍不下,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刚走到金铺簰楼边,突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一阵疼痛。唐赛儿赶紧捂住肚子,几乎要忍不住了,“哎哟,不行……我肚子不舒服”。 冯延朗回头看唐赛儿那表情,不像是装的,难道是因为喝了没有热的老米酒?看来正如那酒保所说,老米酒不能喝冷的。 “喂,没事吧?”
冯延朗看了半天,挤出这几个字。
唐赛儿这时纵有再大脾气也只得先忍着了,“哎哟……我忍不住了,快告诉我,哪里有茅房?”这时候她也顾不得形象了。
冯延朗也不禁噗嗤一笑,朝四边望了望,却哪里能见茅房,但见出了簰楼左侧二十来步的地方坐落着一座宅院,门头上书“江淮镖局”四字,心想这里边应该有茅厕。只是,这么贸然进去好么? 唐赛儿早已四顾没有茅厕,见冯延朗注视着那边的江淮镖局,便也明白了,稍一犹豫,还是捂着肚子快步跑了过去。 江淮镖局乃江淮之间最负盛名的镖局,冯延朗也是听说过的,几年前还曾亲眼见过总镖头邹二拐。只是这江淮镖局总号在应天府,如此偏远小镇居然也有一家分号,却也是颇为奇特。 唐赛儿刚到江淮镖局门前,就被两个武师发现。冯延朗阴着脸走上前去,正准备开口,只听那武师中的一人道:“这里乃是江淮镖局,敢问两位可是要走镖?”“走什么镖,快让开,我要上茅房”,唐赛儿一把推开那武师闯了进去,却不知道茅房在哪里,心里着急。 “师傅见谅,我这朋友吃坏了肚子,想借贵镖局茅房一用,烦请见谅。”
镖局这一行当,之所以能在官府、绿林和平民百姓中都吃得开,除了聚集了一批身负武学的侠士之外,还在于以和为贵,凡事忍让的处事原则,纵使有矛盾冲突,往往也是先礼后兵。因此,两个武师倒也大度,便指了方位。唐赛儿急急奔了过去。 院子里的其他武师本来正在院中练武,突然见闯进了两个人,本是吃了一惊,以为有来寻衅滋事的,看到一个小姑娘捂着肚子朝茅房奔去,不禁大笑起来。其中为首一人走了过来,见冯延朗长相俊俏、皮肤白皙,倒像是个书生,便抱拳道:“山野之人,少见多怪,请公子见谅。”
倒是礼性十足。
冯延朗却不大喜欢这一套,微微抱拳道:“不敢”。嘴角翘了一下,似笑非笑,然后眼睛看着唐赛儿去的地方,低下了头。 那为首武师不过弱冠之年,头戴一青靛发箍,眼神清澈而深沉,皮肤黝黑,穿一身紧身蓝色粗布衣,从衣服外面都能看到壮硕的肌肉隆起,想是常年锻炼所致。 冯延朗好像觉得这样突然闯进别人家中不太好,又对着那男子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在下冯……朗,有幸与贵镖局邹总镖头有过一面之缘。”他并不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知道冯延朗这个名字,但此时他确是一点也不想让人家知道他是谁,所以说出来的名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了。
“是吗?在下邹三盛,恬掌江淮镖局副总镖头,不知冯先生上次见到家兄是在哪里?”邹三盛确实是只听到这人姓冯,但以这位冯兄与他哥哥见过,便也执礼甚恭。
原来这正是江淮镖局的副总镖头邹三盛,这下轮到冯延朗吃惊了,不说邹二拐创立江淮镖局这般英雄,单是与他三弟邹三盛独当一面、年轻有为相比,自己这个嵩山派掌门之子可算是非常失败的了。忙道:“不敢当,原来是副总镖头,失礼了,在下只是随家中长辈见过尊兄,你们……你们兄弟二人当真是英雄年少啊。”“不敢当……不知冯兄家中长辈尊姓大名,想必与我大哥是熟识的”,邹三盛笑了笑,也不再如此造作,便伸手请冯延朗进厅中作客。 冯延朗含糊道:“那也是多年前,家中那位长辈也已不在人世,不足为道。”
不一会儿,唐赛儿一幅扔下了千斤重担的模样进入厅中,见邹三盛坐在正对门的位置上,知是这里的主人,笑着道:“你们家茅坑真好,还有厕纸可用,嘻嘻……” 引得厅里众人都忍俊不禁。邹三盛哈哈一笑,“姑娘真是个爽快人,快请坐。”
唐赛儿一屁股坐了,突然又感觉肚子钻心的疼,只得又红着脸往厕所跑,让冯延朗觉得尴尬不已。 邹三盛便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姑娘为何闹肚子,该不会是吃错了食物吧?”
冯延朗忙道:“那倒不是,方才我们在杏花春吃酒,她一时不知,喝了没有烧热的酒,故此肚子闹腾不已。”
“原来如此。那她这肚子怕是要闹个一两日了。”
冯延朗闻听此言,颇为忧心,这样的话,他可不愿意为了她这肚子在这里耽搁时日。 邹三盛却以为冯延朗是在忧心唐赛儿身体,便放声道:“冯兄无需担心,只是闹腾两日便好,于身体并无大碍,况且,我这院子里刚好有生姜,用来煎茶与这姑娘喝颇为见效,敝处虽简陋,尚有空闲客房十余间,二位尽管在此住下,待身体好了再走不迟。”
冯延朗却不太愿意欠别人一个人情,正准备开口婉拒,却远远听一个熟悉的女声道:“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快带我去看看我的房子,我得好好休息一下。”
正是唐赛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