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气越发凉了些。尹子染披了件外袍,便爬上了曲水阁的屋顶。屋顶平整,有一条小楼梯通到这里,一仰头便能瞧见漫天的星空,好似黑色幕布上头洒满了晶亮的钻石,熠熠发光。这里是尹子染找到的秘密基地,哪怕只是爬上来吹吹风,或者看看漫天繁星,立时便能叫人平静下来,心中再无杂念。从她这角度,仍能瞧见院中热闹的形容。晓月与王酒儿一同,正在挑选成亲所需的物件,她二人偶有意见不合,但仍是吵闹而幸福,叫人只是瞧着心里就跟着暖了起来。尹子染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叫她二人从自己的视线内消失。她喜欢热闹,但偶尔也需要一个人。今日晓月爹的表现,给尹子染的触动着实不小。赵非术明明性格耿直,但为了晓月却笨拙的伪装,只为了帮她试探王酒儿是否值得托付,父母伟大往往就体现在此处,当维护孩子之时,那种坚持几乎能突破本身的能力。尹子染虽未曾见过原主爹,但从温良夜的描述中,也隐隐察觉,他对原主似乎也十分关爱。原主跋扈,他便为其留下宅子,又委托温良夜帮忙照顾。虽用救命之恩迫使温良夜同意成亲一事做的不对,但从原主角度来看,这个爹当真是用心良苦。尹子染忽然便想起她的爸爸了,那个看上去总是很严肃,与她并不算亲近的男人。他总是告诉她为人处世要正直谨慎,学会自己拼搏,但又坚定的表明,家庭一直会是她最大的后盾。尹子染叹了口气,将下巴轻轻搁在了并拢的膝盖上头,喃喃道,“爸爸妈妈,你们还好么?”
屋顶瓦片松动,被人踩到的时候难以避免的会发出声响。尹子染转头,恰好瞧见温良夜刚爬上屋顶,缓步朝她走近的模样,清俊清冷的一身白衣,蹑手蹑脚的模样实在违和。见被她发现了行踪,温良夜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面色仍是如常。问她,“上头不冷么?”
尹子染摇了摇头,指了下身上披着的外袍。屋顶有风,其实是有些凉的,好在她有先见之明,不然怕是会染上风寒。“奶娘睡下了?”
这几日奶娘忙着帮晓月绣制喜服,索性就在曲水阁住下了,好在曲水阁地方大,客房也有富裕。温良夜方才照料奶娘用饭,他现在能走的脱身,显然说明奶娘是睡下了。他点头,算是认同了尹子染猜测,随后便顺势在她身畔坐了下来。曲水阁有两层,比揽月镇其楼宇都要高些,是以在曲水阁的屋顶一眼望去,几乎能将全镇的景观都收进眼底。朱红色的屋顶一层一层朝外扩去,房屋排布整洁而有规律,万家灯火温暖明媚,铺在暗色的夜幕中,实在是美不胜收。温良夜他比尹子染足足高出一头,他双腿修长,身形挺拔,胸膛又宽阔,最适合用来倚靠。尹子染往他肩膀靠去,仰起头来,静静的瞧着天空。温良夜也不作声,安静的给她靠着,呼吸声清浅而均匀,微微偏头瞧她时,露出侧脸精致的下颌以及修长的脖颈。半晌,尹子染才出声问道,“那么小就离开了他们,那你可曾思念过你的爹娘?”
从小便离开爹娘,虽有奶娘陪伴,但瞧着旁人和美的一家,终究也会艳羡吧。看着温良夜线条清冷的侧脸,尹子染心中不由涌起几分心疼了,却见他只缓缓摇头,“我虽偶然会想起他们,也会猜测他们是何模样,但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失去的也不会再回来。”
“况且这许多年,都是奶娘陪伴在我身边,与我而言奶娘才是我的亲人,天上月是最明月,眼前人是心中人。”
他声音清亮,荡在缥缈的夜空中,好似泉水拍在靑石上,空灵而动听。眼前人才是心中人……尹子染心中立时便是一动,温良夜说的好像也没错。她离不开这里,也回不到过去,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握当下,不恐惧未来,也不要困在过去的情绪当中。夜色更凉,温良夜朝尹子染靠近了些,将她揽进了怀中。柔声问了句,“夫人,咱们何时回家?”
只一句寻常的询问,却叫尹子染一颗心都忍不住跟着跳了一跳,她有家,也有家人,哪怕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她也并非是孤身一人尹子染抿了抿唇,眸中漾出了一抹笑意,看向温良夜时用力的点了点头。“咱们回家!”
天气转凉,路上行走的人们也陆陆续续的换了长袖,渐渐弱下去的蝉鸣,也昭示着盛夏的离去。曲水阁也换了陈设,原本只是简单隔开各个桌子,现在则换了方向,将风口隔开,免得穿堂风吹凉了茶。大厅中也悄悄添了几个火炉,皆在不显眼之处,因着尹子染还在研究管道排风,所以火炉现在还未曾装整完毕。桌上排着几根管子,尹子染上下对比,便是在研究如何将火炉的浓烟排出去,不至熏到客人。“曲水阁倒是热闹。”
有人中气十足的说了一声。尹子染赶紧起身,便瞧见赵丰瑞朝曲水阁里头走来,但与往日不同的是,赵夫人竟也跟他一起过来了。赵夫人喜静,平日并不常来曲水阁饮茶。尹子染赶紧放下手上的事情,朝来人迎了过去。“县令大人光临,曲水阁真是蓬荜生辉。”
赵丰瑞略略抿唇,瞧上去仍是不苟言笑,但尹子染却明白,对赵丰瑞来说,这个勾唇已经代表十分欣喜了。见县令夫妻并无去雅间的打算,尹子染也赶紧起身,将凳子摆好邀两人坐下。许久未见赵夫人,尹子染也有些想念,“夫人近来可好?”
赵夫人柔柔的笑着,抚了抚她的手,“我还好,倒是子染丫头你,我瞧着越来越水灵了。”
赵夫人气度温柔,实在是像极了尹子染的妈妈,叫她忍不住的想与其亲近。“不过夫人,您今日过来,可是要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