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到初五日。临安城的年味依旧浓郁,街坊处处欢声笑语,人们沉浸在吃喝玩乐中怡然自得。屠术驱着马车,万航和范荀坐在马车内。范荀递上一张字签,“渡之,吴山一早与我说,你也已在砖街巷置办下房产,我是不尽信的。”
“哎呀!”
他闻言拍了一下额角。暗暗吃惊,他未想到赵煜为了女儿,会做到这般程度。以自己的名义置办房产,既护了自己的脸面,又为女儿铺了路,尽管两人还在为那袋银钱的事冷战。其实说起来,两人的别扭算不得冷战,只是万航一直寻不到机会去解释,一拖两三日过去了。若不再寻她说些什么,这冷下去也只能让自己后悔莫及。“早前去过砖街巷,只觉那里街坊邻里亲和,便有了常居的念头,多年已过,如今才算如了愿。”
万航说的句句属实。现世中,自他去过所谓的“陆游故居”之后,对砖街巷的一宅一井都生出些别样的情愫。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晚年的陆游重居此处时,写下过这样的诗句,一时间,“杏花春雨”便成了砖街巷的诗情画意。试问,有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何况自己与陆游仅仅一步之遥。“既然你已肯定,那我便当真的,以后你我做邻居,我欢喜得很!”
谁家少年翩然似玉,惊起一地繁华。说的就是范荀这样的男子吧。马车沿着西湖前行,从车窗望去,西湖边游人如织。湖面随风泛起微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碎金,岸边的柳枝摇曳照影,有歌舞声遥遥传来,引得行人驻足追寻。万航突然发觉,自己重生来,几乎日日路过西湖,却没有哪一次是专门为她而来,想来倒是一桩憾事。就在他于西湖美景中沉吟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响起嘈杂的争吵声。屠术梗着脖子正与什么人争执着,对方身形高大,面相却显得稚嫩。“我家公子有要紧事,容我们先过去!”
扶游一激动,面色就会隐隐起些红晕。“谁家公子没有要紧事,你把马往那厢牵引,我便过得去!”
屠术手扬马鞭,往另外侧一指。“那边再无路可行,如何牵引?”
扶游皱眉,排水沟里皆是泥泞,马儿往那厢稍一用力,车轮便会滚进泥泞里。秦熺最是好干净,若下车时看到车轮脏乱不堪,少不得要指责。“你这个马夫,怕是连马都没骑过,才不敢驱使了吧!”
屠术言辞毫不含糊,从马头前绕过去,夺过缰绳,就要将马儿往码路边牵。“喂!你这人怎么如此好事!”
扶游个头不小,却无屠术壮硕,伸手抢夺马鞭事,被屠术三闪两躲,像逗孩童一样,就避过去了。西湖边本就是游人最多的地方。闲来无事看热闹,也是一大娱乐项目。行人渐渐围拢,他失了颜面,有些恼羞成怒,声音也拔高了几个分贝。万航和范荀下了马车,就要上去劝,没想到屠术拧脾气一上来,谁劝都没用。用现在的话说,屠术这种“路怒症”最是惹不得。“贯虹,慢着!把我们的马驱至西湖边即可,何故去动他人的?”
好言相劝不管用,他只好板起脸,学着李宝的样子施压与他。“可是,这稍微错开些,就无须那般麻烦!”
屠术看向万航,解释着他此举的理所当然。“那也不可莽撞,看把小兄弟气得,你松开缰绳,过来!”
隔着马儿,万航向他招手。车马出行的人,非富即贵,万一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不是自寻烦恼了吗?就在这时,对方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只手搭在窗沿上,向外探了探,不悦道:“扶游,出了何事?”
扶游立在窗下,低眉道:“伯阳公子,遇到些不识相的,我这就去把他打发了!”
屠术已经听了劝,放开马疆,往万航这边走来。不知是那个人,按捺不住等待的烦躁,倏地甩响了马鞭,一计鞭香响彻小小的混乱区域。扶游还没拉住马疆,马儿受到惊吓,四蹄一跃向前跑去。屠术已经拉好这边的马疆,正要坐上车,见状也是一惊。不等万航指使,他已飞身踏上这边的马车,借着惯性,从车顶向后方纵身一跃,冲向失控的车马。扶游显然被吓傻了,呆愣原地,忘记了动作。等缓过神时,屠术已经飞过众人的头顶,稳稳落在那马车后面。他起身紧跑几步,攀着车厢爬上车顶,摇摇晃晃地跳在马背上,一把拉住缰绳,夹紧马腹,口里变换着口令,快要跑出西湖景区时,马车终于稳稳停了下来。万航,范荀和扶游跟在后面跑的三人气喘吁吁,看到情况不似想象的糟糕,才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三人互相看着,扶游得神情从放松,到恼怒,又到无奈。红扑扑的脸上,像开染坊般地一瞬三变。屠术已经翻身下马,正把着缰绳等扶游前来接过,扶游远远瞪着他,暗暗置气,踟蹰着不上前行。“你们这些……”秦熺骂骂咧咧地下了马车,看着身边的屠术,又看看那边的三人,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该冲谁发火了。“这位公子,都怪在下,未能及早断出此状,害公子受了惊吓!若不嫌弃,在下愿备酒宴,聊表歉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西湖边的这条主干道,已经被车马行人堵了个严实。万航上前几步,俯身说下这些话,就把头垂得更低。他把所有过错一并揽过,还把意外无法预测这理儿道出,再以真心实意致歉,萍水相逢之人,多半是不会赴约的。这样的客套之言,任谁听了都是受用,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料定此事就该这么过了。说出这番话,只因万航不知眼前此人的身份。若早一步知道,他的言行定会慎之又慎。良久对方并没有回应,只听到围观之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自愿伏低做小,对方不应,焉有就此作罢的反悔举止?直到,一双湛蓝色弹花暗纹长靴和鹤氅一角入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