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便是撩开帘子,将心头至宝扶下车。这一幕在徽音殿宫人看来算是正常,可在苏婆眼里却有些不寻常。她迎上前去,絮絮叨叨地问:“怎么听说昨夜染了风寒?”
陆银屏向来嘴巴厉害,四肢发达,风寒这种小病喝了热汤睡一觉就能好许多。“已经无事了。”
她紧紧捂着帷帽快步向里走去。苏婆这才向天子行了一礼,屈膝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头发没梳好,不好意思见人罢了。”
一向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拓跋渊难得地心情好,便多解释了一句。这倒像是四小姐的性子。苏婆这才放下心来。陆银屏回了寝殿,第一件事便是奔去清凉池。伽蓝寺后山清泉可以在灵魂上烙下印记,可溪水毕竟是溪水,远远不如她清凉池的水洗得舒坦。沐浴完毕,又叫来妙音帮忙梳妆。妙音平时只伺候陆贵妃一个,顶多替她梳头的时候有秋冬她们看着,再不济多出一只小狗来,倒也没什么。然而今日替她擦头发的时候便能从铜镜里看到后面那个黑色的影子,一动也不动,就坐在凳上盯着看。妙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替她上好妆,见贵妃面上终于露了笑,才如获大赦地退出了寝殿。陆银屏对着镜子搔首弄姿地欣赏了自己一番,最后理了理鬓发和额间花钿,才转过头来娇娇地唤了声“元烈”。拓跋渊望着她看了许久,想了许多,终于明白为何皇室之人如此暴戾。侧坐更显婀娜身姿,刚打理好的面容精致漂亮。他学佛法之时也懂得有菩萨为度人而降世,生在勋贵之家,有天人之貌。但愿她是为自己而来,这样便能将他度化。倘若不是,那他便拉着她一起下地狱。“元烈在看什么?”
陆银屏摸了摸脸颊,以为自己面上胭脂不匀。“看朕的四四,不可以?”
陆银屏站起身来转了一圈。芳甜的香气在空气中漾开,就像蜜罐子被踢进花丛中。怪不得女子爱制香,这味道的确让他舒适放松。前朝还有要事要处理,眼下却挪不动腿。“暴君”之名尚无法考究,可这“昏君”之名马上便要坐实了。拓跋渊笑着走过去,将她摁在自己怀中深吻一番。许久后,他才起身向外走,丢下一句——“今晚等我。”
陆银屏含羞带涩地转过身,留给他一个窈窕背影。待天子走远,苏婆才入了殿。她坐到刚刚他做过的圆凳上,捂着微微起伏的胸口怒道:“旃檀哥哥被召来元京,定然是圣上知道我曾同他过从甚密。这两日我怕是得不了好了。”
苏婆默了一瞬:“宫里无人识得你,况且你与崔二公子也并未定情。你多顺着他,多说两句好话。至于那种事…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陆银屏点头,想起什么来似的又问了句:“那药膏,还有吗?”
“有。”
苏婆点头,神情惊讶,“用完了?”
陆银屏点头。苏婆去取了药膏来,二人关上寝殿门上药。丝丝冰凉沁入身子,红肿之处也舒服了不少。苏婆又问:“月事快来了吧?少用些,这药性凉,对你身子不好。”
陆银屏捋好裙摆,“嗯”了一声道:“先把今儿熬过去再说。”
太极殿东堂,帝王常于此办公,或召见重臣,或举办宴席,以示隆重。东堂内立着一道月白身影,远看挺拔秀致,气度风华绝世。自鲜卑入主中原后,因是异族,汉人极难接受。从先帝起便有了一不成文的规定——选世家之后为官。既能制约鲜卑贵族,又封了悠悠汉人之口,实在是一举两得。五年前,也便是景和二年,天子刚刚执政,五姓子弟一个没漏,全部封了官。其中崔旃檀兄长崔煜便是封了任城太守,职位算不得高,但任城向来富庶,实在是个美差。只是天不遂人愿,崔煜上任后便遭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水患,两岸居民死伤者众。天子震怒,一纸诏令将地方官员并元京水利司马、舍人共十七人沉了济水。便是那次,刚刚执政的拓跋渊杀人立威,继“白虏君王”后又加了个头衔——“暴君”。崔旃檀望着地面铺陈的金砖,每块均是严丝合缝,明亮鉴人。就像镜子,能映出他的情绪来。身侧略过一道人影,行走间衣摆有暗香涌动。龙涎、麝香…还有蜜糖——是陆四身上特有的蜜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