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太一仰起圆圆的脑袋,边走边听,态度极为恭顺。陆银屏十分满意他这一副充满求知欲的模样,便对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陆银屏声音清脆,比之九王山溪水更为泠泠。慕容擎也忍不住,侧过眼瞧她。“从前有两个人,名字已经不可考…姑且称他们为张三和李四。他们听说某处发现了一座极为罕见的金矿,于是拿了矿镐一起来挖矿。两个人同时向地底挖,一下接着一下地刨,就为了能寻到黄金。张三在这处挖得很深,然而挖了几日都未见到黄金的影子,他便觉得自己脚下根本没有黄金,便要换个地方去挖。他挖了一个坑后,又去挖另一个坑,这些坑有深有浅,无一例外地都未寻到黄金的影子。于是张三便断定消息是假的,此处并没有什么金矿,所以他扛着矿镐回家了。而另一边的李四从开始便只挖一处,挖的坑极深,也是久久未寻到黄金。但他与张三不大相同——每次他想要放弃的时候都会告诉自己:‘我已经坚持到了这里,若就此放弃的话,那我前边的努力岂不是全部白费了?’一想到自己曾下过不少的功夫,李四便有了干劲。他不分白天昼夜地挖了好几日后,终于看到了黄金。这便是矿工的故事啦。”
讲故事时候的陆银屏同平日里嚣张跋扈的陆贵妃大不相同。她说到“金矿”的时候,眼睛会发光,好像她自己便是那个挖矿的人一样;她讲到张三离开时,话语中满是惋惜,似乎又为张三觉得不值;她讲李四最后终于见到黄金的时候,像是突然拨云见雾,一双羽玉眉也跟着扬起来,神采飞扬。她不像个讲故事的人,她像是在作画。她摊开自己的画对你说:“这处是青山,这处是碧水,这处被树林挡住却冒着炊烟的是人家。”
慕容擎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讲故事时候的陆银屏瀛州口音没有那样重,其实她的官话能说得很好。只是不知道为何,她骂人时口音极拐,带着浓重的瀛州腔调。听完故事的凌太一豁然开朗。“阿四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坚持下去…兴许再走一会儿便能碰到下一座桥,但折回去后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陆银屏点头:“我的确是这么个意思,虽说我也很累。”
她瞟了慕容擎一眼,见他刚好转过脸去。只是他停下了步子,靠去了旁边的一棵树下。这意思便是可以歇会儿了。毕竟男子体力比女子要强上一些,鲜卑人更是天生体力惊人。陆银屏去了河边,小心地脱下了自己脚上的缎鞋。脱下来的那一刻,亵袜像是与缎鞋黏连在一起,有些细细密密的痛。陆银屏想着,自己的脚大概是磨出血了。果不其然,脚掌和脚趾的袜子已经一片殷红。有些地方甚至凝固发黑,新伤旧伤都有。她本想清洗一下,却不敢脱袜子。一来怕痛;二来怕慕容擎突然说走,她跟不上;三来也是担心慕容擎看到自己的脚。女子的脚算是比较私密的部位,她这一路上除了让慕容擎背了那一会儿,没有做过出格的事。反倒是希望慕容擎能看在她同慕容樱长得相似的份上对她多些照顾和怜悯——好吧,虽然他好像并没有。陆银屏觉得有些奇怪,想着等自己回去后定要找个机会问一下天子,慕容擎与慕容樱的感情是不是不太好。揉了揉脚,又穿上缎鞋,感觉脚掌好像肿了一圈儿,穿鞋的时候差点没穿进去。陆银屏叹了口气——早知道便穿靴子出来了,起码舒服些。可是她当初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掳来。世事无常,若是每个人都能预见以后,人生便不会有这样多的波折。也不会发生后来之事。自打出了咸阳行宫,陆银屏便吃得不多。走了这么久,早上吃的那几个果子早就被消化殆尽。要不说想吃冰就下雹子呢,有的人天生便是福运连绵。在陆银屏又饿又累之时,慕容擎警惕了起来。他朝陆银屏道:“去树后!”
九王山这处多灌木丛和树林,陆银屏听他这样讲,知道前方可能有凌家堡余孽或是什么野兽。总之若是没有危险的话,慕容擎断不可能有这样凝重的表情。她与凌太一对视一眼,闪身躲进了一旁灌木丛。慕容擎则立在岸边,死死地盯着远处来人。马蹄声渐近,为首之人看到慕容擎,高兴地冲他挥手。“慕容将军!”
慕容擎卸下了防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中常侍。”
李遂意马术极差,若非一旁有虎贲时时看顾,恐怕早已经摔下马折了全身骨头。虎贲军见首领一身狼狈,前襟漫上的大片已经干涸了的血渍,又惊又惧,只能硬着头皮单膝下跪:“末将来迟。”
李遂意废了好大劲下了马,指着他胸前道:“这…这是…”慕容擎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此刻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他指了指旁边的灌木丛:“娘娘在那里。”
说罢,庞大身躯向后一仰,轰然倒地。躲在灌木丛中的陆银屏带着凌太一一道走出来,不敢置信地望着地上的慕容擎。“刚刚人还好好的…”她道。李遂意看着陆银屏,顿时哭爹喊娘:“我的娘娘!您就是我的亲娘!您不知道行宫那边乱了套了!”
等陆银屏离得近了他又看到她额头上的血窟窿,面色瞬间雪白。“您的额头…您…”李遂意哭丧着脸道,“奴回去怎么交差啊…”“人回去不就好了,买一赠一,送个血包呢。”
陆银屏蹲下身探了探慕容擎的鼻息,“幸好还有气儿…你们死了不成?就这么看着你们主子躺在这儿?!”
虎贲被提了醒儿,将人七手八脚地抬上了后头马车。未曾料到慕容擎会晕倒,陆银屏不得已,只能与他共乘一辆马车。李遂意将她扶上车,这才注意到旁边呆呆愣愣的圆润可爱的小少年。少年望着那辆马车,似乎还未从震惊情绪中将自己抽离。“阿四…她…她是…”他结结巴巴。“阿四”掀开车帘冲他一笑。羽眉杏眸翘鼻尖,殷红朱唇鹅蛋脸儿,只是一头长发乱糟糟,额头还多了个大血包,即便如此也难掩浓艳丽色。“凌家堡的人中了彩,好巧不巧偏偏劫了我来。”
她轻笑一声,嘴角弯出个似曾相似的弧度来,“本宫便是他们口中的妖妃——陆,银,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