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光扬起酒杯冲天子的方向遥遥一敬。恰好此时《抱火斗》落幕,因着要面圣,所以部分带有火斗炮烙的戏没有用特技,三两句话带过。当然,台上众人的目的也不在于唱戏。众人立在莲花座上,随即下跪叩首谢恩——在天子跟前唱过戏,这就是金招牌!李孟光瞅着中间屁股撅得老高的妲己,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悄悄对一旁的参事道:“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玩意儿?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妲己…”“妲己可是狐狸精,能正经到哪儿去?”
参事靠近了他,小声地道,“大人不听戏不知道,这扮妲己的可是咱们这带的名角儿,不仅基本功扎实,还陪过张大人他们吃过酒。不扭捏,会看眼色。您瞧那身段,比女人还勾人…”李孟光舔了舔嘴唇:“改天也让他来我府上唱上一段。”
“是。”
参事笑得猥琐,随即转头偷窥圣颜。他眼神不大好,瞧得不真切,远远地只看到那高大身形和一张白如羊脂玉的面孔。一旁伺候的中常侍李遂意极为持重,只是另一个头戴抹额的小黄门有些奇怪,袖子掩住了半张玉白脸——正是下午与天子在马车上行好事的那位俊俏小宦官。陆银屏在发现那扮妲己的是个男人时就已经摸清了李孟光的路数,她眼下憋笑憋得肚子痛,实在是忍不住,捂着脸颤着身子小声笑起来。所幸她是跪坐在垫子上,不然根本直不起腰;这处只天子和李遂意二人,也只他们能够听到。她都能发现妲己是男人,拓跋渊又如何不知?本就有些恼怒的天子,眼神无意间扫过李孟光时又见他朝着自己举杯,一副“陛下想要的臣都知道”的模样,顿时恨得牙痒痒。被误会是断袖也就罢了,陆四居然笑成这副模样——他是不是断袖她能不知道?若不是她非要吵着做小宦官,非要在马车上行欢,他也不至于被扣了这么一顶帽子。再瞥她——她仍是在笑,肩头一耸一耸的,尤其招人恨!李遂意时刻注意着他二人的动静,倒没怎么看戏。只是有些纳闷——贵妃一直笑个什么劲?再看天子那脸色,已经不是一个黑可以形容了。李遂意开始琢磨:兴许是戏唱得不好,惹他生气了?可若是唱得不好,贵妃笑那么开心,应当不会生气啊…君王心,海底针。李遂意天天猜猜猜,觉得自己真是心累。李孟光见天子望着莲花座迟迟不语,以为有戏,便大着胆子离开了自己座位,同莲花座上的众人一道跪拜。“今日这出《抱火斗》后还有三幕,臣下斗胆揣摩下圣意——不妨让他们留在行宫,待陛下想听戏时随时传召。”
这就是明目张胆地想让人留下伺候了。天子周身氛围瞬间变冷。李遂意看着他几乎黑成锅底的脸,正欲唤了人来将李孟光连同那个扭捏造作的妲己叉出去。然而话还未说出口,旁边有人先他一步发了话。“陛下觉得此事可行!”
黄门侍郎陆四高声道,“不用择日,现在就去准备,陛下就喜欢睡前听戏。”
慕容擎狐疑地望了过来,李遂意的眼睛也瞪得像铜铃——他侍奉天子日久,可从不知道还有这个喜好!喜欢睡前听戏的陛下额角有青筋暴起。“别闹。”
他低声道。让这些人留下,谁知道她是想看戏还是想看他的窘迫?若她想看戏,而他命人动了手,回头她又要生气,少不得又得是他来哄这位四姑奶奶。陆银屏又掩了上半张脸,向他投来一抹秋波:“臣妾想看嘛…”“随你。”
他闭眼扶额道。谁让他欠了她呢?这辈子搭上都还不完这个债。天子允了李孟光的提议,妲己一众人大喜,退出永福大殿后忙不迭地去沐浴更衣。这场宴席对陆银屏而言简直就是精彩纷呈,只陛下瞧着不大痛快,筷子基本没动过。陆银屏替他夹菜,一直喂到嘴边,别扭的陛下才勉勉强强肯吃上一口。下面的李孟光几乎可以看到自己凌驾于李伯言之上的那日,不由得多喝了两杯,带着微醺的口气对参事道:“这事儿…要成了…你以后还跟着我…吃香喝辣…”参事命婢女去倒醒酒茶,转头又对他道:“大人,我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小娇煞他们去侍奉天子只会分宠,为何那黄门看上去却有些高兴?”
李孟光又饮了两杯,大着舌头道:“兴许鲜卑人体力好…他一人伺候不来呢…”参事无言,却也只能暗地里安慰自己是这么个原因。宴席渐渐地到了尾声。天子起身向外走,李遂意和新黄门陆四赶紧跟了上去。李孟光酡着一张脸叩拜,而天子却并不搭理他,一个眼神都没给,径直出了永福大殿。李孟光将此举动理解为“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新人”。想着今夜过后自己便有可能升官或直接被调去京畿,他便觉得从前一直屈于李伯言之下也没那么难以忍受。等人走得七七八八后,李孟光再也没忍住,执起酒杯在一片殷红的永福大殿内高歌起舞。寝殿虽离得不远,但天子夜间不能视物,纵有百盏灯笼引路,众人也走得十分小心。李遂意与宫人执了灯盏在前,不断提醒道“小心足下”。天子行如疾风,大袖飘逸,仿若仙人…只是脸色不大好看。陆银屏一旦跟得他近了,他便冷哼一声,步子又加快了些。小气鬼又在生气。她在琢磨怎么哄他时,一行人已经抵达了寝殿。恰好秋冬得了元京那边传来的消息,早早地在一处阴影里等她。见她来,拼命挥手示意。陆银屏暗暗地点了点头,趁天子一个不备,闪身进了廊下的阴影中。下午时光线好,倒是没有发现寝殿的帘幔也是赤红色。眼下入了夜后各处点上灯,那赤红的幔帐同脚下的绒毯便如火海一般铺天盖地地包围了他。宫人知道他不爱近身伺候,便悄悄退了下去。寝殿内有张纱屏,一侧是矮矮的梳妆台,上面还摆着陆四的妆奁和她那天天涂抹的瓶瓶罐罐;再往里便是丈宽的床榻,就在两个时辰前,他与她还相拥在其上。天子绕到纱屏后,边换寝衣边道:“今日你算得罪了朕,休想说两句好听的便打发了。”
他随意将换下来的外袍往屏风上一搭,半裸着的上身高大结实,莹白如玉,只腰间一道三角状伤疤微瑕。还未换上寝衣外袍,便有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环了上来。这双手臂比陆四的灵活许多,起码她的手臂多是遮羞用的,从来不会这般主动。同时,一道极柔和的少年男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么…陛下要奴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