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的名角不做却妄想一步登天。人心不足,巴蛇食象。事到如今一切均是咎由自取。冷不防一阵清亮娇柔的笑声入耳,他猛抬起头,见青年天子抱着那小黄门入了内。寝殿灯火煌煌,将二人耀了个真切。青年天子玄衣乌发,玉面被镀上一层金光,五官精致深刻,眉目隐在淡淡阴影中。纵然怀中抱了人,脊梁也挺得笔直。那小黄门…不,应该说是个美人,整个人偎进天子怀中,仍在笑着,却模样懒懒,连瞧都不愿意瞧人一眼。二人进来后同时注意到他。小娇煞浑身一僵,头埋得更低。“来人。”
天子喘了一口粗气,沉声呵道,“留着他膈应朕?”
侍卫们疾行入内,将衣不蔽体的名角小娇煞架走。打发掉了恶心的人,还要哄心上人。刚把人放在榻上,便被揪住了腰带。“衣裳都没穿好。”
陆银屏道,“松松垮垮,成何体统?”
天子没了脾气——刚刚未着上衣,匆匆扯了件袍子便追了出去,根本来不及顾及衣冠整齐。“朕若是顾着体统,四四就走远了。”
他俯身便要吻。“你去沐浴。”
陆银屏推开他哼哼唧唧地道,“不搓掉一层皮不要靠近我。”
正想趁机偷香的天子没了办法,只能将人放下,老老实实地去了浴房。陆银屏等得无聊,在这期间寝殿大门也被修好。她在床榻打了好几个滚儿后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梳妆台下的一片狼藉。“恶心!晦气!”
陆银屏骂了几声后,怒气冲冲地起身去收拾。金镶玉的子母粉盒底朝上地倾倒在地,香粉撒了一滩;凤纹瓷白油盒斜斜地躺在一边,红色膏脂流出了多半,鸳鸯镜架也被碰倒,鸳不成鸳鸯不成鸯;三层奁中常戴的钗环也散落开来,有一根金钗上的玉石碎了一半,另一根玉簪则是稀碎。陆银屏瞬间白了一张脸。她将金钗上的玉石拼凑一起放在耳边,手指蜷起,用力地扣了扣梳妆台。—天子踱步回了寝殿,虽然刻意走动了小半刻,但周身依然弥漫了一丝水汽。他推门而入,便见陆银屏背着他侧卧在榻上,曲线起伏玲珑,像画中仙影。“四四…”天子轻唤她,冰凉手指抚上光滑小臂,带起一阵战栗。陆银屏瑟缩了一下。他以为她依然有些嫌恶——说实话,大齐倒是有不少人豢养娈|宠妖男,上流社会甚至王公贵族之间暗暗形成一股风气。而大魏重臣多鲜卑贵族,鲜卑男子秉性天然,不太好这口,这种事一般不会碰,他也一样。“你心里不舒坦,朕便离你远些。”
他收回手躺在一边。半干的发散在床头,蔓出道道绮丽的蜷影。灯火粲然,二人背对默然。然而目之所及,皆是彼此。陆银屏没忍住,一个翻身便箍住天子窄腰。拓跋渊以为她终于释怀,也想翻过身来好一亲芳泽。结果背后晕开一片湿意。丝绸不比棉纻,沾水并不易干。然而她的眼泪像是泄了的春洪,铺天盖地地想要连同他一起溺死其中。“四四…”他转身。“元烈,你其实都不知道…”陆银屏开口,声音酸涩呜咽,“我哪儿都不好。”
就如他曾所说的一般,脾气差、没有才华、胸大无脑、恃宠生娇,还跟崔旃檀不清不白,除了那张脸和一副好身段,似乎没什么优点。然而眼下额头多了块疤,也算破了相,连唯一的优点都不复存在了。女子与男子大有不同,尤其是爱美的女子,哪怕面上被戳红了指甲大的一小块,都会忧心上半日,更不要说多了块疤。她日日戴着抹额能遮掩,可别的…又如何去遮掩?他这么聪明,早晚会知道。倘若他知道了厌弃她时,她又该怎么办?一个时辰不到,竟被沮丧的心情冲击了两波。而此时与彼时不同,彼时是他的罪过,此时是她的问题。天子翻身将她带入怀中,却说了另一件事来。“母妃诞下我后,对外宣称是位公主,这才免于一死。”
他轻抚着她的背,缓缓道来,“直到三岁那年,她又生下元承,实在瞒不住,被赐鸩死。但宫人没注意到我,仍旧以为我是位公主。”
陆银屏“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拓跋渊用手背擦去她脸上的泪,继续道:“十五岁那年上元节时父皇赐宴百官,廷尉家的公子见到我,便同我多说了两句话。当晚父皇问我是不是爱慕那人,我自然说不是。他便将那人杖毙,连同他父母两族打入狱中…原来父皇早就知道我是男子,若我登极,此事将是莫大污点,后宫又有裴氏,我将坐不稳那个位置。为了替我铺路,父皇便在上元节诛杀廷尉家中数十口人。他那时本就暴政,于是又添了个嗜杀的名头。”
陆银屏也不哭了,原来自己小时候听说过的那件惨案竟与他有关。他搂紧了她,轻声道:“你说你哪儿都不好…可对我而言,只要你是你自己,便是最好。”
陆银屏抬手,用枕边的软帕将他头发湿润的地方包住揉搓几下。“可是我现在变丑了…说不定还有其它什么地方也不好呢。”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他叹气道,“你但凡信我一次,便能知晓我心意。”
没有一个女人不爱听情话,陆银屏也是。“好,我信你。”
她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可夙夜所念只他一人。若佛陀对我尚有一丝怜惜,可否予痴女伴他十五载?—次日。李遂意回去琢磨了一晚,依旧觉得自己身为人臣,还是尽早说出来比较好。于是大清早掐着贵妃绝对不会醒来的点儿驻足寝殿之外。他伏在纱后,战战兢兢地将昨夜打探到的贵妃失聪一事回禀。上头的人半晌未言。“此事…”天子终于开了口,“朕早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