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楚璧去城中打了两坛酒,又买了些小菜,折去小行宫。不过,他并没有去见皇帝。他对侍卫道明来意后,拐进了慕容擎的院子。院子里有个少年,脑袋圆圆,模样可爱,见了他后走过来问:“您找谁?”
韩楚璧抬起了手中的酒:“慕容擎呢?”
少年朝屋里喊:“大将军,有人找!”
随即又道:“这几日他总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韩楚璧看着他乌黑的头顶,忍不住摸了摸。“这小子心思深,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慕容擎隔窗望去,见是韩楚璧来访,便收起了手上的匣子,起身走了出去。凌太一脑袋圆,头发又软,谁见了都会上手摸一摸,已经在韩楚璧的魔掌之下快炸成了一团。见慕容擎走出来,忙挣脱开韩楚璧的钳制跑去了一边。“阿擎!来了这么久都不去我家坐坐。”
韩楚璧埋怨地唤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文绉绉的…”他抓了抓头发,突然拍着脑门道:“‘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慕容擎望着他,面容平和,嘴角天生微微向上勾,这在韩楚璧看来像是很欢迎他的到来似的。然而接下来慕容擎却道:“地方军政官还是不要见外戚了吧…”“什么外戚不外戚的,多少年了还是这么穷讲究。”
韩楚璧用肩膀顶了他一下,提着东西道,“走走走,喝酒去。”
二人一同走进房内。凌太一将韩楚璧带来的酒菜摆上,又去厨房拿了些吃的来,最后却被韩楚璧拉着坐下。“多大了?能喝酒吗?”
韩楚璧笑着对凌太一道,“这小孩长得还挺秀气,哪儿招的?”
慕容擎无奈道:“娘娘捡的。”
“四妹妹捡来的?”
韩楚璧笑了,“她就爱管闲事。”
说罢又拉着凌太一问:“会喝酒吗?”
凌太一忙摇头:“不会。”
“男人哪有不会喝酒的?”
韩楚璧倒了一碗酒推到他跟前,“不会喝就要学。”
凌太一说自己还有事,吓得跑了出去。将外人支走后,韩楚璧这才放心地同他说话。“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当年在一起的时候?”
他呷了一口酒后道,“陛下闷,你也闷,要不是我拼命在中间调和,你俩谁也不搭理谁。”
慕容擎道:“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
“臭德性一点儿没改。”
韩楚璧轻叹一声,“那我就直说了。”
慕容擎静静地望着他。“这些日子以来,元烈来了我们家好几趟。”
他道,“我知道他是冲着小四妹来,提拔我也是因为连襟的缘故…可我们韩家世代皆是靠命挣军功,这个人情我算是欠着了。”
慕容擎未听出他来意,也并未接话。韩楚璧又道:“我已经同珍珍问清楚,小四虽是在瀛州长大,但她在京中出生,与你妹妹无任何关系。”
提起慕容樱,慕容擎的目光终于有些认真起来。韩楚璧见他终于动容,又叹了口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原本我也不该提。”
他道,“可偏偏俩人长得像,即便我不说,自然有人怼你脸上。还不如我这个朋友先同你说开了,也好过你乱猜。”
慕容擎依然不语。“你同元烈僵了这么多年,说到底还是因为慕容樱。”
韩楚璧继续道,“从前的事儿我不提,可人终究死了。阿擎,你娶个媳妇儿吧,不仅他能放心,你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慕容擎动了动唇:“宁僭不滥。”
“我知道你的心思。”
韩楚璧深吸一口气,高声道,“阿擎,你不是个蠢人,你该知道你跟慕容樱是亲兄妹。即便她不入宫,也不会是你的,你俩只会被天下人耻笑…为了一个根本就得不到的人失去最好的朋友,我觉得不值。”
慕容擎苦笑:“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总之这么多年,我也这么过来了。”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俩继续这么下去。”
韩楚璧摇头,“靖王殿下拉拢你了对不对?你别去,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心黑得很。”
“但你可知道,这次却霜之行,陛下本想对我动手?”
慕容擎低头看着玉白的瓷瓶,淡淡地道。韩楚璧一怔,随即问:“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慕容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亲口告诉我的。”
辛辣液体入喉,烧得慕容擎的喉咙和耳根都在痛,“外戚权重,他也想铲除几位要臣…我运气不算好,占了两样,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那后来为何…”“后来娘娘辗转去了凌家堡,是我救了她。”
慕容擎同他碰了碰碗,将酒引尽,“大约是因为这个,想放我一马。”
韩楚璧将酒满上,又问:“你怎么想的?”
“子贵母死的规矩是传统,没有传统被打破的道理。”
慕容擎道,“他只给我两个选择,回吐谷浑,或者继续留下。”
“那你可以回吐谷浑!”
韩楚璧眼睛一亮,“你叔父膝下无子,你又这样能干,没准儿回去还能…”“我不能回去。”
慕容擎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来,“我若能回去,当初便也不会来大魏跟着你们一起出生入死了。”
韩楚璧愣愣地问:“为什么?”
慕容擎望着碗中清酒映出来的自己那双眸子,好像要透过它们看到另外一个人。“这世上有许多事没有黑白一说,可偏生人就想要分出个黑白。尤其是男女之事,常有龃龉,爱恨交织,纠葛甚多。本无谁对谁错,一旦捅到台面上来,便会出现一个恶人。不是你,就是她。女子娇弱,顶着恶人的名头便难以行走于世。男人本就该顶天立地,名声、面子,都是虚妄。别说做个坏人,便是要我去死,也只能站着受死。”
韩楚璧喝大了,有点儿晕,握着他的手问:“你能不能说得再通俗点儿…”慕容擎是个说两句话都费劲的人,一而再,再而衰,同样的话让他再说一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看着下一秒连坐都坐不稳的韩楚璧,叹了口气将人拖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