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所见那般造作,除了有时过于讲究,平日倒是一个相当自律的人。辛昂已经迈入了爱管年轻人闲事的年纪,见了这样出众的人才,自然免不得多问几句。“旃檀,你家中可有妻妾?”
辛昂笑着问道。埋头在公务之中的崔旃檀抬起头,望着他道:“晚辈尚未成家,不曾纳妾。”
这年头不成家的年轻人也不少,尤其是世家子弟,多数早早定亲娶了世家女,少数也要在贵族中挑挑拣拣。毕竟生在门阀就要按门阀的规矩来,像两位李嫔的父亲李伯言那般的也不是没有,但还是少。辛昂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据说陆贵妃同崔旃檀青梅竹马,两家甚至还议过亲。但辛昂认为,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崔旃檀再有本事也不能从君王手里抢人。且他觉得崔旃檀若能议亲,等同于让那些流言不攻自破,对仕途绝对有利。于是他道:“啊,是该成家了。”
崔旃檀没接话,继续埋在案中奋笔疾书。辛昂想同他说两句话套套近乎,再打探打探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没准儿自己就能吃上条大鲤鱼。结果崔旃檀一脸公事公办,私事勿扰的模样,让他也有些泄气。现在的年轻男子在择偶这点儿上简直是两个极端——涝的涝死,以宣帝为首的狂野派往死里纳妃,一连三十多个,砍了十多个废了几个,剩了不到十个;旱的旱死,端王和镇南大将军那一派硬是不娶妻,二十多了非要打光棍,馋得一派贵女恨不得能日日打马经过他们府前好来个邂逅。当然,也有个别的硬眼子,既不娶妻,还老惦记别人家的妻妾,这人自不用说是谁了。皇帝纳妃是家务事,再者二三十人并不算多,左右也是为了拉拢权臣世家,稳固地位而已。余下几位一个比一个刺儿头,还偏偏模样都长得不错。辛昂哀叹一口气——也不是他喜欢多管闲事,只是身在其位,常遇到臣子弹劾靖王霸占人妻妾以及端王奢侈成性为妓一掷千金的谏书罢了。好事碰不上,天天净是这些你说了他们也不改你又拿他们没办法的小事。辛昂想着,如今注定要萧瑟一整个秋了。他正唉声叹气之时,门口立了一道修长身影。辛昂抬眼一瞧,见是旧同僚,赶紧起身迎道:“哟?今天是刮了什么风,竟将温大人吹到我们这小小乌台?”
上州驻京刺史温鸯闻言,笑了笑道:“辛大人又挖苦在下。”
崔旃檀起身去给他们泡茶。“今日来的确是有件喜事。”
温鸯从容落座,掏出了两张帖子,谨慎珍重地放在桌上,“九月二十九,府上恭候二位大驾。”
辛昂接过帖子看了两眼,便祝贺道:“我道你今日为何满面红光,原是有喜事,恭喜恭喜!届时我一定要去。”
说罢又仔细看了看,问:“复姓贺兰?可是中郎将家的小姐?”
温鸯摇头:“是我姑丈家的表妹。”
“原来是青梅竹马,真是好福气。”
辛昂挤眉弄眼地道。听到“青梅竹马”四个字,崔旃檀倒茶的尾指颤了颤。温鸯扫了他一眼,笑道:“小崔大人到时也请赏光。”
崔旃檀同温鸯并不熟悉,但在官场之中,难得有这样能结实诸多大人的机会。他硬着头皮道:“恭喜温大人,在下一定去讨杯喜酒喝。”
温鸯笑意深深,拿起他泡好的茶喝了一口放在桌上,揖礼道别。将温鸯送出台院外后,二人一同回了堂内。辛昂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拧着眉心道:“原以为温鸯这辈子一直在州,哪成想回了趟京,居然要成婚。这下家中老小可不得遍地烧香拜佛…”崔旃檀却在琢磨另外一件事,问道:“温大人是娶平妻还是续弦?”
“老温是出了名的铁血硬汉,光棍打了三十多年,这次是头婚。”
辛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何这么问?”
“上次在鹿苑时,温大人问过我有关调香的问题。”
他疑惑道,“那时温大人身上有黄葵香气,我还说他内子会调香…既然他那时有了妻子,怎么现如今又要娶妻?”
辛昂摇头:“我没注意过这件事,不过温鸯常年京外任职,从未娶妻这事是都知道的。”
说罢又补充道:“兴许是温鸯同他姑表妹自小情深,早已夫妻相称了吧。”
崔旃檀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他抬头远眺台院外的那棵柏树,见上面停了几只乌鸦。御史台自古便有“乌台”一称,只因柏树上常有乌鸦栖息。乌鸦虽有反哺之孝,然而人见到定有口舌之争。一般人家不爱自己门前有此不祥之鸟停留,见到必要驱赶,或者索性一整日闭门不出,断了同人起口舌的路子。而御史台日日有朝臣谏官或是实名或是匿名书信,更有抓着彼此的领口来指着对方鼻子骂娘的,所以这处的乌鸦倒是十分应景,也未曾有人刻意驱赶。眼看着日头转到了他们桌案地下,辛昂与崔旃檀便开始了一天的公务。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疑似用鲜血写就的几个大字——“死谏宗室及朝臣滥权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