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瓒一听,起身揖道:“殿下竟腾出自己的住处,倒是在下让你为难了。”
“客气什么?”
靖王挥手说不必,环视了周遭后又问,“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外头都是禁军。虽说那案子同你是有些干系,可说到底明眼都看得出来你是无辜的。但事关帝王尊严,不好声张,只能委屈你先住上几日。”
陆瓒安然而坐,毕竟这一日早晚会来——只是的确有些早了,本以为能让他们兄妹过个团圆年,没想到他们竟这样急不可耐。靖王说了半天,见他依然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倒也没觉得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外戚和宗室,本来就站在对立面,正常的相处态度就该是陆瓒这样。然而他却不是随波逐流的那类人。靖王走到窗边,那里有一个武器架,上面还置了一柄刀,已经许久未曾开鞘过了。“琢一不用这样提防孤。”
他背对着陆瓒道,“孤的目的,朝野上下都知道,不多你一个。老二老三一母同胞,我却同他们不一样——我想要的东西,须得正大光明地拿到手,断然不会暗地里使绊子害你。老二和赫连遂怎么斗,我管不着,能坐收渔利最好。”
陆瓒这才抬起眼正视他:“殿下为何帮我?”
靖王端详完他那把刀,又回头看他。“我开始并不想帮你,只是思来想去,还欠了别人一些人情,这次过后便再也不欠人什么了。”
他双手负在身后,仰头叹道,“可惜,可惜。”
陆瓒一怔:“什么人的人情,竟然同我有关?”
靖王回过神来,笑着道:“不说这个了。你安心在此,若有人来审讯,我也会旁听。”
自古人情债最难还,即便是他这样身居高位的亲王亦是不例外。陆瓒没有强人所难,将他送出了门。门外还站着一道跟来的韩楚壁,见他们出来后朝着靖王行了一礼。靖王只道了声起,并未多看他,径直离开了此地。而韩楚璧却瞧着他的背影望了许久,直到陆瓒提醒,才一拍脑门道:“我刚刚去找熟人问了,本来是领军侍中尔朱劭要带人来拿你,但靖王就住你隔壁,快了人一步…刚刚过去那人,真是靖王殿下?”
陆瓒点了点头:“殿下说我在禁军府比赫连遂的人来拿我要好得多。”
韩楚璧同他一道入了房间,见整洁宽阔,一应陈设虽简单但并不简陋,便也放下了半颗心。“眼下的确是这么个情况。”
韩楚璧摸上窗边兵器架上的那把刀,“本来靖王霸着禁军不放手,处处掣肘元烈,可禁军历来都是给宗室…皇室的人被太祖和先帝杀得只剩他们一支,我还以为靖王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看来,倒也不全是我想的那样。”
陆瓒摇头:“他有反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惜陛下惜手足,不然以前头二位的性子,定然不会放过他。以致于这些年来禁军一直收不回,只能召慕容擎进京。”
韩楚璧放下刀,哀叹道:“陛下本来想对阿擎动手,将虎贲也收回,再回来同靖王殿下抗衡…可惜出了变故,他还是心软了。陛下和阿擎都是我好友,我既不想看到阿擎死,又不愿看陛下由人拿捏。说到底,事情进行到这一步,谁都难做。”
瞧着陆瓒不说话,韩楚璧又道:“刚刚出去的那位便是靖王殿下了?以前倒没怎么见过他…”“你从前随陛下南征北战,而他一直镇守瀛定二州和京畿,你自然见不着他。”
本来没怎么在意的韩楚璧突然转过脸来:“你说什么?”
陆瓒侧首望向他,眼神中有一片茫然:“你问的什么?”
韩楚璧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似乎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一般。他定了定神,稍稍稳了稳心态,装作不太在意的模样道:“你刚刚说靖王殿下。”
“你想问他本来驻守京畿,后来怎么拿到瀛定二州地方军政大权的?”
陆瓒想了想,慢条斯理地道,“从前莫说瀛定二州,平、幽、燕、恒都在你岳父手上。只是天下太平之后,先帝暴虐的性子渐渐凸显,父亲为了保陆家平安,用六州换了个可有可无的闲散侯爵。先帝拿到兵符后,将瀛定二州给了靖王,太子之位给了陛下。这样一来,靖王除却京畿还要顾着二州,陛下则北上平州,镇压同柔然接壤的安州、比干等地叛乱。”
韩楚璧觉得脑中有一根弦似乎要马上爆掉。他当年亦是年轻,什么都不懂,韩嵩让他跟着太子打天下,他便义无反顾地随着除了太子之位一无所有的拓跋渊北上,并与太子和慕容擎成了好友。只是他当时居然没有注意到,原来早些年靖王便拿到了瀛定二州。这样一来,他从前在二州见过的那个人,难道是靖王?韩楚璧敲了敲脑袋——这下可有得伤脑筋了。陆瓒坐回了蒲团上,见他面色不好,又出声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韩楚璧回过神来,想着陆瓒这些日子怕也是不好受,眼下他说什么都不合时宜。他用手摸着腕甲,状似不经意地问:“大舅哥,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陆瓒做了个“请”的姿势。韩楚璧是个实心眼,不知道怎么开口,便只能用了假设。“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他有些磕磕巴巴地开了口,“如果说,一个女子在婚前便结识了另一位男子,芳心暗许,但是家中有相看好的其他人,如果是你…你怎么想?”
陆瓒一脸面无表情,平静地答道:“我并非女子,不知道这个‘如果’的意义何在。”
韩楚璧这下犯了难,又不敢说,便继续钓鱼:“那你怎么看呢?”
陆瓒将案上的纸张摊开,研着墨道:“我是个护短的人,且做事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如果他们最后成亲,那一切都好说;如果负了她,我若是女子的家人,定会将那男子…”韩楚璧咽了咽口水:“将他怎样?”
“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