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拓跋珣同往日一样起了个大早,早早地到了偏殿书房等司马晦来。入秋后为防着凉,徽音殿宫室殿阁出入门都架起了厚厚的帷帘。因着刚下过雨,室外异常阴冷潮湿。待撩起帘子入了室内,便只觉暖意融融,再也不愿离开。拓跋珣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前,望着窗上的蝙蝠棱格静静发呆。帷帘被掀开,苏婆端着托盘走进来。拓跋珣瞄了她一眼,嘟着嘴巴道:“放着吧。”
苏婆将尚还冒着热气的瓷盅放到他跟前,和蔼地道:“乳粥,掺了蜂蜜的,殿下趁热喝。”
拓跋珣这两日见不到狐狸精,偏偏过几日便到了皇帝和太傅约定好的日子,要检查功课的。别说乳酥,就是二楞子来拱他都没了兴致。他“嗯”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似乎他的那副小小的身板承受了无穷的压力。苏婆唤了舜英进来将二楞子抱走。等人出去后,她又转身对拓跋珣道:“常言道‘食饮有节’,殿下便是心中烦闷不觉得饿,也要吃上一些。”
拓跋珣直起身子来,小舀了两口放到嘴边,又蹙起眉头。见他还是没有胃口,苏婆继续苦口婆心地劝:“空着肚子,一会儿太傅大人讲书殿下也听不进去。”
拓跋珣这才闷闷不乐地张嘴进食。苏婆见他肯用东西,心下也高兴。瞧着他吃完后收了托盘便要离去。刚一掀开帷帘,便瞧见宫檐下立了一人,松姿玉山,秀挺出众。苏婆叹气,疾走两步至他身前,俯身行礼道:“陛下。”
天子正望着宫院中一处不起眼的水坑出神,听她出声,慢慢转过头来。雨后的魏宫透着灰蒙蒙的基调,令人倍感压抑。但总有一人,也仅有一人,他青白皮肤,琉璃眸子,生生将混沌撕开,成为唯一的光,凌驾于魏宫之上。“起吧。”
苏婆站起身,见他又转过头,望着那水坑。“平日里不曾注意过,原来宫中也有需要修葺的地方了。”
他慢声道,“可是这里才建成一百多年。”
苏婆看着那处水坑——若不仔细瞧,竟还不知道有几块砖已经松动凹陷出一个窝来。“是啊。”
她点头,“便是刚起的地基也总有漏渗,更不要说数十年的宫殿,上百年的高门。”
恰好飞檐上有水滴落。天子伸手,那水便滴入他掌心。“朕幼时常住在徽音殿。”
他像是在同旁人随意说着那时的事,又像是在回忆,“那块砖也是朕不太懂事时将它凿出来的。以至于如今每每降雨时,它成了这里唯一的败笔。”
倘若你不知如何应对时,那么沉默一定是最好的选择苏婆静静地站着,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既是朕做的,朕自然会承担后果。”
他的手垂下,青白指尖有水滴落。苏婆双手端着托盘站了小半天,已然有些疲累。她正想将托盘放在一侧时,刚刚那还缀着水滴的手伸了过来,手指湿润,掌心如川,沟壑深深。不等她拒绝,天子将托盘端了过去。“朕有一事相求,只有你能办到。”
—拓跋珣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没等到太傅司马晦。“奇了怪了。”
他嘀咕道,“老师平日里风雨无阻,现在雨已经停了,怎么还未来呢…”他捻了一支笔夹在人中上,托着腮决定继续等,直到外间传来一阵熙攘之声。拓跋珣有些好奇——上下宫人皆知,偏殿这处已经是他学习之所,平日除了太傅等人,再就是常伺候的宫人,其余闲杂人等都是不能靠近的。他有些烦躁,亦有些好奇,高声向外喊道:“何人喧哗?!”
外间的吵嚷声并没有因他而降低,反倒像是更加热闹起来。拓跋珣觉得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都受到了挑衅,正当他起身想要去外间看时,见帷帘再次被撩开,一华服美人抱着狗探身而入。“本宫的好大儿!”
陆银屏笑意盈盈地道,“告诉为娘的,你想不想去鹿苑?”
鹿苑?!拓跋珣瞬间将课业、太傅等所有的一切抛诸脑后。他点头如啄米、如捣蒜:“想!”
陆银屏将拼命往自己脸上贴想要舔自己一脸一口水的二楞子拨了下来,笑着道:“你父皇今日不知抽了什么邪风,说可以护送咱们去鹿苑打猎。听好了,不是‘我’,是‘咱们’。我的乖佛奴,你不是还不会骑马打猎?为娘旁的一窍不通,唯独这个最是上道,保你成为骑射的高高手!”
拓跋珣一颗心都要蹦出来,源自鲜卑血脉中对骑射的热情让他整个人热血沸腾。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她肯定会施法!“儿臣去!”
他手忙脚乱地拾掇桌上的课业。陆银屏嗤笑他:“去骑马还带什么书?莫不是在马上时还要念你那‘之乎者也’?”
拓跋珣这才反应过来,小脸一红,赶紧唤了玉蕤来:“你去含章殿,将从前父皇为孤做的胡服和弓箭取回来。”
玉蕤道是,抬脚正要向外走时,又被陆银屏唤住了。“佛奴一日比一日长得快,从前做的衣裳定然是穿不下的,也不怕勒颈子。”
她道,“一会儿让秋冬她们替你量量,等路上的时候让宫人替你赶出来——总归你现在身量不长,临时做几件合体的衣裳用不了多长时间。”
拓跋珣想了想,觉得也是。他想起另一物,又有些踟蹰:“那儿臣的弓…”“还不会吃,就想做厨子。”
陆银屏望着他堪堪比书案高的身形,不屑道,“还不会骑马,就想张弓?”
全然不顾自身基础,只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的拓跋珣的小脸又是一阵红。他小声地道:“那…那不取便是。”
陆银屏乐了,命人去帮大皇子收拾行李。拓跋珣去了寝居看着宫人收拾东西,陆银屏抱着二楞子走去廊下,将秋冬和苏婆叫到一起。秋冬疑道:“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陛下让您去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