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等要紧的事儿。回了徽音殿之后,屁股还未落到榻上,她便赶紧唤来李遂意等宫人。这段时间内,徽音殿也来来回回地走补了不少人。如今一到眼前,她数了数竟有二十多个了。她让人站好了,瞧了半天,见他们中间规矩最不好的竟然是自己带来的秋冬。陆银屏又放松又生气——放松是因为宫人们无可挑剔,气则是气秋冬不给她长脸。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秋冬后,终于开了口。“今日本宫打算去请老夫人进宫。”
宫人听得清楚明白,毕竟昨日老夫人在永宁伯府前的所作所为已是全城皆知,少不得也有些风声传进宫中。裴太后当年辅政时不过是手腕凌厉了些,说到底也仅是在朝中有些影响,于太极宫和掖庭的宫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这位老夫人,据说出身高贵,治家颇严。徽音殿虽在太极宫后,实则同为天子后宫。老夫人来转转还好,若是住上几日,发现他们有一丝行差踏错,少不得要被扒一层皮下来。陆银屏看宫人缩着脖子,便笑道:“诸位都是在宫中待了许久的,只要规矩上不错,老夫人也不会惩戒你们。待会儿李遂意和熙娘去将人接回来——记着,话要少,态度要好。”
李遂意猫着腰,恨不得现在就要在她跟前演练上一番。陆银屏示意他起来,又道:“去吧,不要耽搁了时辰。”
李遂意和熙娘点了宫人,备了辇后出宫接人。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陆银屏绕到偏殿,去看那位“丑媳妇”。丑媳妇不仅不丑,反倒俊秀得震人心魄。黑衣挟裹了青年天子修长瘦削的身材,露出的肌肤寸寸青白,被泛黄的纸张耀出些许暖意来。见陆银屏进来,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放在手边的铜炉内。炭火忽闪了两下,将纸张烧成灰烬。陆银屏没在意,径直走过来坐到他大腿上,天子亦是自然而然地环过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凑上来就要亲。“老实点儿!”
陆银屏拍了拍他的脸,“一会儿人该来了。”
妖妃此举并不是在勾引,而是要替他整理好衣裳——该露的不能露,免得让外祖母看到私下拉着她说他的坏话。拓跋渊不得寻芳,不高兴地道:“朕是天子,亲近自己宠妃还要看人脸色?”
陆银屏整理了他的衣服,又搓了搓他的脸,笑道:“今儿跟平时不一样,外祖母是最疼我的,陛下就当发发善心,给她留个好印象吧!”
陛下有些不屑,却也只能答应了。陆银屏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二人就这么静静地靠着。铜炉内烧焦的纸张的气味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馥郁檀香香气。“能这么一直抱着就好了…”陆银屏足尖踮了点地面道,“若是哪日什么都不用想,只同陛下一起就好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天子眼眸微动,低声问:“还有什么可想的?”
陆银屏缩了缩,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没有…没在想什么…”见她不愿意说,他倒也不会逼迫她——他也有秘密瞒着她,她却从来没问过。假使她问了,他会说吗?——目前肯定不会。女子心软,陆银屏亦是。有些事情非要见血,否则达不成目的。陆四看似骄纵跋扈,实则单纯善良。每次权利洗牌都要有人牺牲,每次都会有一个人要站出来做万人唾弃的刽子手。他名声已经这样差,也不在乎更差——前提是她愿意留在他身边就好。就像刚刚她替自己整理衣领的那一瞬间,天子恍然间有个极为可笑的想法——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在过去或者未来的某一天里,人人生而平等,那时陆四也会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早上将子女送去私塾前,在自家门口替他整理塌陷的衣领呢?这个荒谬的想法转瞬即逝。他想不得那许多,他就要现在,就要当下,就要此时她在他的怀里过这一生。—夏老夫人架子大得很——帝王身侧中常侍李遂意与徽音殿侍中王熙带着宫人去永宁伯对面的新府请当今贵妃的外祖母,却被老夫人推辞说草莽之辈鄙陋不堪面圣。李遂意和熙娘汗如雨下——他们想过很多种可能,包括如何被为难,甚至脑补出了夏老夫人会令家仆挥棒将他们带来的人赶走等等。但他们没有想到,这位老夫人干脆连门都不让他们进。这下李遂意等人为了难,又不敢去宫中请示天子贵妃,只能悄悄带了两个人去陆府寻陆二小姐帮忙。彼时陆珍正在挑选夏老夫人送来的备选妾侍名单,听李遂意说了这件事后,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多请几次便可。”
李遂意等人惊掉了下巴,心道这老太太果然是架子大,竟还学刘备三顾茅庐的那卧龙先生?不过陆珍的确说得对,在他们请第三次的时候——也便是府前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终于将这位老太太请了出来。李遂意这一搭眼,便被她那身皂色冕服和头上金迎凤华盛攒珠步摇惊得差点儿兜不住下巴。熙娘年纪大些,毕竟是从前接触过不少宫妃的老宫人,还算镇定。不过这般隆重的也的确少见就是了。隆重也有隆重的好处,那便是老太太这般打扮,起码说明她是准备过的,是有心进宫,而非刻意刁难。老夫人由玉姹搀着上了辇,待要走时,突然稍稍偏头朝永宁伯府望了一眼。永宁伯府已经避了她一日,未想到今日这老太竟然被天子和贵妃大张旗鼓地派人来迎,登时觉得她是要去告状的,今后伯府的日子恐怕不大好过了。因是女眷,老夫人原本要从千秋门过,却又被李遂意告知天子重礼且想讨个吉利,特赐老夫人可从万岁门进宫。就这样,夏老夫人的仪仗大摇大摆地从万岁门入了太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