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瓒怔了一瞬,随后将身子浸入水中,摇头道:“兴许这几日没怎么沐浴,痕迹淡了吧。”
猎心没当回事儿,使出了攒了几日的劲头,差点儿将主子的皮搓下来。待陆瓒一身清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已经是多半个时辰之后。夏老夫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那一套,只看着他吃,餐桌上的规矩没有多少教导——陆瓒身为长兄,行止皆是典范,从来不让长辈操心。只是…“过了正月后,你就算是二十四的人了。”
夏老夫人看着他道,“你几个妹妹,除了老四,嫁人的嫁人,定亲的定亲——老三的亲事你也不必管,我既然来了,便有这个本事再为她寻个顶好的婆家。倒是你,年岁已经不算小,皇帝才比你大上两岁,扔给老四的那个小皇子都能追着我撒娇了…你别看我,先吃自己的,也琢磨琢磨自己的事。后宅没有个女人不行,断什么也不能断香火,你是否看上了哪家的小姐?你不好意思,我去替你说。”
陆瓒垂下了眼,将碗放在桌上,有些难捱地咽下一口饭后道:“外祖母年岁已高,不好再为我操劳。”
夏老夫人当他是客气话,摆了摆手执意道:“这边我也在为你三妹相看好品貌的世家公子,自然不能落下你这头。年纪到了总要成亲,你一直拖着,让她们姐妹脸上也无光…”陆瓒一顿,看向陆珍。陆珍拼命地向他翻白眼,示意自己也没辙。那边夏老夫人并没有看到这兄妹二人正挤眉弄眼,只当他们还在听自己教诲,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大堆。“…虽说女不愁嫁,可老三这边终究是退过亲的,同人说亲时总会先矮了一分。不过,好在有这层身份摆着,料想着嫁去谁家也不会受欺侮。你也该准备准备,总不能就同妹妹们挤在一所宅子里。隔壁的王府看情形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再高深的师父也看不好这等风水。京中尚有几处豪宅还空着,这几日一并去看看,好给你娶新妇用…”陆瓒抬头道:“外祖母,此事不急。”
夏老夫人的手杖猛地往地上一戳,带出一道空洞声响,就像是戳在陆瓒脊背似的让他后背一阵发寒。“你父母已不在,祖父母仙去了不知多少年,我道你有多大本事能当家做主,你看看现在哪里还有个家的样子?!不婚的退婚的无子的…还有个被抢走了的!”
夏老夫人厉声道,“你扪心自问,你这个兄长做得窝囊不窝囊?!”
狗血淋头,什么是狗血淋头?今日陆瓒算是体会到了。刚从禁军府出来,屁股还没坐热,迎头便被浇了一盆狗血的陆瓒自知理亏,低头继续进食。好在夏老夫人是个体恤晚辈的,知道用膳的时候不宜打骂,不然恐怕早就手杖加身,就地打他一顿。“今日是你回家的日子,我不多说你。”
夏老夫人眯着眼又道,“至于成亲的事儿…你总得上上心,老大不小的人,这个年纪都该是有孩子的了…”陆珍瞧着外祖母还在絮叨,担心哥哥吃不下饭,便堆笑扯开话题:“大哥心里定然有数,恐怕只是觉得眼下还不合适…您看,再过上一段时间就要过年了,您就再给他些时间,等开春了再操办喜事也不迟…”陆珍不说话还好,她一说话,夏老夫人瞬间将矛头对准了她。“你还好意思说你大哥?!”
夏老夫人抬手指着陆珍的鼻子道,“嫁了多少年了?肚皮连个动静都没有!你是觉得你公婆性子软好欺负不成?!也得亏是嫁到韩家,换个人家你看现在休不休了你!”
韩楚璧正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冷不防听到老夫人又在说自己父母,忙为陆珍开脱。“哪里就这样严重!”
他道,“我爹娘想着,反正现在我和珍珍俩人还年轻,孩子的事儿也急不得。他来他去的自有缘法…”夏老夫人举杖呵道:“闭上你的嘴!有你什么事?!”
韩楚璧一缩头——这两日下来,他算是彻底摸清楚了这位老夫人的脾气了。一定要顺着她的话说,不能忤逆了她,否则她能有千百种方法折腾你。陆瓒和陆珍再有主见,也架不住一个夏老夫人。倒是陆瑷,往日里一向柔柔弱弱,连话都不曾多说几句的人,此时却站出来为哥哥姐姐说话。“外祖母先别生气,听孙女几句话。”
陆瑷拉下夏老夫人的手,慢慢地将手杖从她手中取下来放到一边,握着她的手道,“从前母亲觉得二姐那儿有二姐夫,小四这边又有您做主,就剩我一个没依没靠的,便将我同永宁伯家的公子定了亲。今年宗室里又要选妃,哥哥便有些仓促地想要为我完婚,将婚期提在开春,这才闹出这样多的事儿来…既然是段孽缘,就像放坏了的果子,若是提前催它只会烂得越快,那臭味儿是一般人闻不得的…所以孙女觉得,凡事还是要慢慢来,顺其自然,兴许就能有个好结果了呢?”
陆瑷的改变夏老夫人是看在眼里的,往日里觉得这外孙女没什么用,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同老二和老四相差甚远,没想到退过一次亲之后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了似的,总算有些担当了,心中便也愿意多看顾她一些。但夏老夫人依然不打算放弃。“你说的在理,不过你大哥的事儿是拖不得的。”
她指着陆瓒道,“事儿可以往后推推,可相看总是要去相看的。我倒想着你兄妹到时能将喜事一块办了,这样也好放心回瀛州。”
听她说要回瀛州,兄妹仨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几眼,随后眼观鼻鼻观心地恢复了端坐的姿态。“怎么?我一说要回瀛州,你们就高兴了?”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兄妹几个的眼神交流并没有瞒得过外祖母的眼睛。“外祖母说的什么话。”
陆瓒摇头笑道,“外祖母能留在京中由我们奉养天年最好,只怕表兄们不愿意…”想起自己的孙子们,夏老夫人的眉头总算被情绪熨得平整了些。“我来京中,不仅是为了你们,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夏老夫人边说边起身,“等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后,自然会走。只是看着你们几个有了归宿之后,我这心才能放下。”
陆瑷向陆瓒摆手示意他继续进膳,自己则扶着外祖母向外走。眼瞧着外祖母走远了,陆珍本应该高兴的,而心里却开心不起来。“老夫人的法子是激进了些。”
韩楚璧拍了拍陆珍的肩膀,“她人倒不坏,咱们同她好好说说,她定然能体谅咱们的苦楚…”陆珍伏在桌上叹气:“但愿吧…”外祖母的厉害不仅在于手段,而是她事事以自己的判断为主,总觉得自己是过来人,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她自以为是为了他们几个小辈好,殊不知他们尚还不太能接受被强硬地给予她所认为的“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