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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崔煜(1 / 1)

“为什么是薄骨律?”

陆银屏托腮望着眼前人,不知不觉便笑开了花——要不说他性子别扭呢,明明心软到极致,却总是要装出一副冷血模样来。若非禁军快马加鞭赶来送信,恰好她此夜积食浅眠,就要错过这么个好消息了。天子用细钩打开床头小几上的铜鎏金香炉,将密报投入,随之一股青烟伴着焦糊的味道钻进人的鼻腔。陆银屏嗅了嗅,掩住口鼻狠狠地打了个喷嚏。“玫瑰喜干燥日光,薄骨律正正好。”

天子取了巾帕替她擦脸擦手,低声道,“他除了带兵打仗和种花便再没有旁的本事,怎么养得起你三姐和金金?”

陆银屏心中最后的一丝顾虑终于放下,勾着他的脖子凑了上去。他将人放了,让她不知道多轻松——本以为要身负对靖王和三姐的愧疚之情过这下半生,没想到他一人悄悄地将事情全部解决了,谁也不用为难。拓跋渊被她用胳膊勒得死紧,索性将人搂过来放在腿上。陆银屏偎在他怀中,闭着眼道:“别人都是做了好事恨不得宣扬得人尽皆知,您倒好,就硬憋着,生怕旁人瞧出来…何苦呢?”

拓跋渊执起她的手来,轻轻地捏着她手心,慢声道:“皇帝并不好当,既要平衡朝内外势力,又要时刻提防人篡位。明君治世,仁君爱民,若想两者兼得,恐怕呕心沥血也不一定能做到。”

陆银屏没睁眼,抓着他的手,二人十指交错并拢在一处。“那您想做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他想做一个什么样的皇帝?自然是万邦来朝万世称颂的皇帝。“朕先是人,才是皇帝,朕也有私心——朕想要一统所见山河,想要万民朝拜。”

说罢又嘲讽地笑了笑,“也只是想想而已。”

陆银屏实心眼儿,也知道这的确很难做到——从古至今王朝不知道换了多少茬,帝王诸侯加在一起数都数不过来,别说一统天下,做得好的才有几位?凭什么他就一定是最特别的那个?何况他们这一家子名声本就不好,寿数又比别人短些,这可能性便更小了。“的确是有些难了…”她实话实说道。拓跋渊呼吸一窒——这小女子与别人实在大不同,如今他难得倾诉心声,她却连一句好话都不说。这要是随便换了一个人,不得奴颜屈膝地道他本就是天下圣主?偏就这陆四,张嘴便要气人。然而陆银屏却又道:“可您不是天下人心中最好的皇帝,却是我心里头最拔尖的那个皇帝。”

拓跋渊眉目舒展,神色变得柔和。“什么是你‘心里头最拔尖的那个皇帝’…”他觉得好笑,“除了朕,你还见过几个皇帝?”

陆银屏脑中突然闪过披云楼下的先帝,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刚刚的确无意,可她的确是见过他的父亲无疑。她有些欲言又止——先帝尚在,此事事关重大,且并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有这等本事竟能将一个驾崩的皇帝从帝陵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披云楼。先帝亦是同她讲过,他的存在只会对如今身在帝位的人造成困扰。本着让天子安心的想法,陆银屏话到了嘴边,可最终还是没说。拓跋渊看出她的犹豫,俯身低声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陆银屏将计就计,装模作样地捂着心口喘道:“兴许是太高兴了,这会儿心口又有点儿疼呢…”她一说疼,他就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将人抱起了平放在床上,自己则要披衣起身去寻人。“没事儿,我躺躺睡一觉就好。”

陆银屏赶紧牵住了他的手道,“别走,陪我…”他转过身蹙眉问:“真没事儿?”

陆银屏翻了个身子对着他,将双手枕在脑下,点头道:“躺着的时候就好了。”

拓跋渊拿她没了办法,自己也侧躺下去,对着她的脸。“你三姐的事也算解决了。”

他看着她道,“睡吧。”

从陆银屏的角度看他恰好正背着光,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都包住。可陆银屏并不觉得自己身处晦暗之中。她拿鼻尖蹭了蹭他的,半是命令地道:“抱着我睡。”

天子无法,可她还病着,又不敢箍紧了怕她会不舒服,便只将她的头摁在自己肩窝中。“睡。”

他闭上眼道。陆银屏闻着他身上的沉香药香,舒舒服服地沉入梦中。—次日,天光大亮。陆银屏再次醒来,正刚过巳时。她伸了个懒腰,见床边位置空空,另一人早已不见踪影。陆银屏早已是见怪不怪,唤了秋冬和苏婆进来伺候梳洗。想起昨晚上得知的三姐的消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靖王还活着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虽说秋冬和苏婆都是自己的人,可人行事总要小心为上,这样才能不翻船。没等她开口问,秋冬便道:“李大家刚刚醒了。”

陆银屏一听,忙问:“如何了?”

当日李大家问天子崔煜之死是否是他所为,天子毫不犹豫地承认,气得老头子当即口歪眼斜,白眼一翻地倒了两日。还好随侍的御医有不少,不然老头子一条命非得交代在她这儿。“好是大好了。”

秋冬觑着她道,“可他一醒便说要见陛下,奴觉得这会儿不大好的应是陛下。”

想起老头子的脾气,陆银屏也有些头疼,匆匆梳洗后连早膳都来不及用,提着裙摆下了阁楼。所幸宅院不比徽音殿,到底地方不算大,她小跑了会儿便寻到了正在对峙的师生二人房外。李遂意见是她来,哭丧着一张脸正要求她襄助,冷不防一只茶杯摔到他脚边,将人吓了一跳。李遂意跳去一边,哀哀地道:“您瞧见了吧…里头的那位得罪不起不说,陛下也不让奴带人进去…娘娘快去劝劝吧…”陆银屏深知老头子面上看着明事理,可骨子中的迂腐比外祖母更甚。这一遭她早就设想过,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天子竟然肯吃这么个亏。但是,不吃亏又能怎样?总不能杀了师兄不说,连带着将自己的老师也处置了?若是放在从前,陆银屏觉得有这么个可能。可自打昨夜看到密报之后她便知晓天子实际上是个心肠柔软的人,不过是表面上别扭了些罢了,对待自己人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其实这种人最是吃亏,他一心为你,却不肯说话,也不会邀功,吃了闷亏还不讨好。陆银屏心口漾着丝丝淋漓不尽的痛,未经人允许便推开了门。李璞琮正站在房内,一手抓着他那二尺拂尘,一手伸出食指指天,正对着上首坐着的天子怒骂。“…你拓跋氏有的,他崔氏就不兴有?!人非完人,既是名门公子,什么不沾些?!”

李璞琮怒道,“小题大做!老夫看你就是心胸狭隘,容不得他罢了!”

这顶帽子扣下来时,拓跋渊嘴角扯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的笑容来。但他抬头时看到推门而入的陆银屏,立时便站起身,冷声道:“四四,出去。”

李璞琮也看到自己那女学生,头痛地道:“还有你!不同你外祖母在云山呆着,怎么到头来却跟他扯到了一处?!”

不仅扯到一处,还做了宠妃。陆银屏背过身关上了门,走到李璞琮身前,想了想觉得自己没错,还是不跪的好。“情之所至,便同他在一处了。”

她昂首道,“老师,您有偏见。崔煜是您学生不错,难道陛下就不是?您为什么不听听他说什么呢?”

李璞琮闭了闭眼,气得嘴唇抿成一条线——本来就薄,如今再一抿,嘴角一耷拉,配上蹙在一起的眉眼,显得双颊处空旷了不少。拓跋渊却摇了摇头,淡漠地道:“人的确是朕下令处置,没有理由。”

李璞琮原以为自己能听到什么解释,可到头来依然是这句不痛不痒的话。他按捺住心中情绪,伸手指向陆银屏,却看着天子道:“都说嫁鸡随鸡,小四心性单纯,被你这恶狼蒙蔽了俩眼。可老夫知道你从不是那等信命之人…同门兄弟自相残杀,说出去便是打老夫的脸,以后让‘李璞琮’三字如何行走世间?”

“不怪他,崔煜不是好人。”

陆银屏出声打断,“他心思歹毒,便是杀了他也不为过…”话未说完,便引来李璞琮一声怒喝。“你闭嘴!”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她道,“你的事,为师还未同你好好清算!你倒好,自己上赶着来吃骂?!”

陆银屏压根就不怕他,梗着脖子道:“‘躬白厚而薄责于人’,这可是您当初教导过我们的。现在轮到您了,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您非扒着它不放…”一条人命竟被她这样轻飘飘地说出口,李璞琮感觉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被这对逆徒气得眼前发黑,以为又要倒下,忙一屁|股坐到座上打算缓神。还未缓过劲儿来,陆银屏又凑了上来,同他拜了一拜,又道:“学生也不愿意气您,可是您可曾想过,为什么旁人都好好的,偏偏是崔煜?”

李璞琮还没缓过劲儿来,又听她自答道:“因为崔煜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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