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便是去太极殿面圣。石兰忙碌宣光殿重建事宜,实在脱不开身,便让舜华带了些人将他送往太极殿。拓跋珣高高兴兴地向前走,直到远远地看到太极殿丹陛之时才绽开大大的笑容。“父皇说今日若忙完,便要派人将母妃接回来,还要教孤骑他那匹大马!”
拓跋珣说着,撒开舜华的手朝东堂方向奔去。李遂意垂首站在东堂外,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只当未听到。小跑而来的脚步声将他的注意力散开,他一个抬头,见大皇子正朝着这处奔跑。李遂意的心提了起来,赶紧上前拦住了他。“哟,殿下又来这样早?”
李遂意蹲下身替他擦汗,“怎么跑过来了呢,殿下没坐辇吗?”
拓跋珣伸着头往里看:“孤来找父皇…父皇!爹爹!”
李遂意扛起他便往相反的方向走。拓跋珣在他肩上蹬着小腿,怒声道:“你放肆!放孤下来!孤要见父皇!”
李遂意的颧骨被他膝盖狠顶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却只能好声好气地哄劝:“殿下…殿下…这会儿还不是时候,等陛下与太傅谈完了您再来…”拓跋珣听后,渐渐地安静下来。“太傅也来了吗?”
他不解地问,“可是孤刚刚听到里面有人在吵…是父皇与太傅在争执吗?”
李遂意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位皇子本就聪慧,出了一次宫后更是成了人精。加上天子将从前的宠爱渐渐补回,如今的他俨然是魏宫的未来。“陛下与太傅只是看法不同,怎能是争执呢?”
李遂意堆笑哄道,“殿下还是等他们说完话再去的好。”
拓跋珣安静下来,点了点头。过了不一会儿,司马晦大步走出,身上裘衣随着步子被风扬起,整个人怒意散发到了极致。“遂意。”
天子的声音自东堂内传来,“送送太傅。”
李遂意将拓跋珣放下,小跑去了司马晦身侧。“不必!”
司马晦看了东堂的方向一眼,大声道,“如今老夫已辞去太傅之位,便不劳李内臣相送。”
李遂意知道这俩人是谈崩了。他仍坚持要送,后头还跟着拓跋珣。李遂意将人送至云龙门,见司马家的家仆抬了辇站在门口,正伸头向他们这处看来。“京中官员人数骤减,大魏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李遂意苦笑道,“太傅这时候辞官,等同削了陛下一臂…您这又是何必?”
“陛下亲政之后执行税改,本就不利于当下局势。”
司马晦摇头道,“如今又要将之前的田改一并颁出…”“哟!这可是好事!”
李遂意喜笑颜开地道,“奴早就听说了,现在百姓们都叫好呢!直说咱们陛下从前狠了些,可到底还是为着他们想的!”
“田改也好税改也罢,当时掣肘他施政的人多,如今却都死了。”
司马晦攥紧了那双枯瘦的大手,质疑道,“李内臣也觉得,这次的事真就这样简单?”
李遂意的笑停在面上,略有些尴尬地瞄了一眼拓跋珣。司马晦也看到了他,俯身将拓跋珣拉到跟前。“殿下。”
他看着拓跋珣问,“还记得老臣对您说过的话吗?‘君不利臣,求臣为己所用’,下一句是?”
“‘君不利臣,求臣为己用,为己死,不可得也。’”拓跋珣朗声道。司马晦赞许地点头:“那殿下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
“记得。”
拓跋珣道,“君主不使臣子得利,而要求臣子为他所用、为他牺牲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司马晦讶异于他还记得这几句话,几乎要流出泪来。“殿下是鲜卑人,以后若是做了皇储、皇帝,难免会有许多抗议您的臣民。柔然与大齐虎视眈眈,日后您不会轻松。”
司马晦又道,“对民施以仁政,对臣施以小利,再以法为度,才是真正的乱世之君,明白了吗?”
拓跋珣却眨着亮灿灿的眸子,疑惑道:“可父皇说,‘民富之后国富,国富后民则重家,重家后则虽变俗易习、驱众移民,至于杀之,而民不恶也’。太傅,想要改变别人对我们的偏见,对他们好难道也是错的吗?”
司马晦不曾料到这样小的孩子居然已经琢磨得这样深。“太傅,人都是慢慢改变的。太祖不改、皇祖父不改,若父皇再不改,下一任君主依然在所谓‘胡汉有别’的牢笼内。”
拓跋珣说罢,退后了两步,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给了司马晦磕了一个响头。“从前孤处事无礼,多亏太傅教诲。孤虽与父皇想法一致,但太傅教导孤的这份恩情永世不忘。”
司马晦怔了一瞬,家仆便上来将他搀扶而走。拓跋珣站起身子,目送太傅走远。“殿下要长大了。”
李遂意在旁一脸欣慰之余还不忘替他拍干净身上的土,“殿下知道为陛下着想了。”
拓跋珣摇头:“孤不是为了父皇着想,孤只是觉得还是父皇说的有道理。”
“陛下曾经吃过很多苦,自然不会让您吃他吃过的苦。”
李遂意笑着将他抱起,“走,奴带你找陛下去喽!”
拓跋珣手脚并用地骑在他脖子上,指着雪后的太极宫道:“快!出发!”
李遂意扛着他上了月台,见天子站在东堂前,沐在朝晖之中。听他们欢声笑语地赶来,他终于抬起了头,极力地扯出一个笑来:“佛奴又这样早?”
“父皇!”
拓跋珣朝他伸出了双手。随后,拓跋珣被李遂意小心地放到地上,看着他朝天子奔去。“陛下有所不知,咱们殿下是真的长大了。”
李遂意笑着将刚刚拓跋珣同太傅司马晦所说的话重述了一遍。天子听后,将拓跋珣抱在怀中,真切地笑道:“还好,朕有这么个儿子,也不算是孤家寡人了。”
李遂意看着眼前父子其乐融融的模样,叹道:“如果能多来两个皇子就好了…热热闹闹的多好!”
“今日派人去接你母妃。”
天子抱着儿子道,“你想不想她?”
拓跋珣欢呼雀跃地道好,正想问他为何不亲自去接,却突然想起他政务比以往多了数倍,完全抽不开身去接人。天子将他抱去东堂,然而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宫人来报。“陛下,陆国舅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