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的答案如出一辙,让夏老夫人也没了脾气。不过,她认定这是二人早便串通好了的,目的就是将女婿当年的心血掩埋,好将所有兵权全部集中在拓跋氏手中。先帝能听得出她喘息不定,应是真的动了怒,又道:“如今的朕一无所有,没道理瞒着您。且朕在披云楼下这些年,早已不知外间世事,还请您体谅。”
陆银屏讶异地看着他,只觉得传闻中的他也要让自己外祖母三分果然不假。想来当年太上皇真的对自己的父亲多有亏欠,不然言语间断然不会这样客气。只是他再客气,也没能压制得住夏老夫人的怒气。“既然您也这样讲,那便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她执杖起身慢慢道,“老身这把老骨头今日又站又跪数次,回家还少不得去他们母亲陵前坐坐…”陆银屏想起那对空灵位,又上前搀住了她:“您这就要走?”
“不走留下丢人?!”
夏老夫人狠瞪她一眼,“如今你可真叫我瞧不起!在这宫里头要什么没什么,一个后位又能如何?偏就你稀罕!你当初的骨气都去哪儿了?!”
陆银屏本就处在走和留的纠结之中背若芒刺,她自然也不敢回头去看他脸色。现在的她可太难受了,感觉就像被架在炭上的一块肉,这里涂了一层油那里撒了一把料,底下还有火在烤。她是个孝顺的人,知道外祖母也是为了自己好。可她现在还想说:以后的事儿真没准,她现在已经做好了要走的打算,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去说罢了。“老夫人对朕有怨,尽管朝着朕便是,何必让四四为难?”
拓跋渊说着将她带到一边,不断地轻抚她的后脑勺小声安慰,“你同他们先出去吧,剩下的事儿我来解决,不叫你难做。”
陆银屏含泪点了点头,随后陆瓒等人上前带她一并走了出去,只留夏老夫人与至尊二人在式乾殿内。裴慕凡道:“祖母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她经历过的事儿多,想得也多,可日子总要你自己过。你若相信皇帝,跟着他应不会吃亏——我可不是怂恿你什么,男人多数都实在,他不可能让你和佛奴日后陷入困境。你不信倒也有退路,大不了同表哥一道云游海外…天竺的女人见过没?黑是黑点儿,可漂亮得紧…倭国的女人没见过吧?温柔得很,你说你什么时候也去见识见识,然后跟人家学学…”陆银屏狠踩了他一脚。见她看上去没有刚刚那样难受了,裴慕凡笑了笑,一错眼便看到玉姹正同别人说话,瞧见他后背过身去。他想了想,抬脚走过去。这边一同出来的温鸯与梵天也听到他们间的谈话。梵天走过来,先是朝她施了一礼,随后好奇问:“那位公子竟去过天竺?”
“他常云游四海,天竺去过数次。”
陆瓒点头,“表哥见多识广,此次也打算同我一起去葱岭寻人。有他照顾倒是方便不少…”“葱岭?”
梵天眉心微微蹙起,“国舅去葱岭寻人?要寻何人?”
陆瓒知道梵天是来魏宣扬他教教义,是经过天子认可的,索性也不瞒他,将身上如何印有梵文一事原原本本地告知。梵天听后,微黑的面上却绽出了一个笑。“国舅说的那位高僧,是否身材偏小,且从不食五谷却只食荤腥?”
陆瓒一怔,随即点头肯定道:“从前父亲曾说过,的确如此…太子是如何得知他的?莫不是见过他?”
梵天念了声佛号,道:“我幼时曾随他修行过数年。”
陆瓒感觉渺茫的希望似乎就在眼前。陆银屏听了也欣喜不已:“既然你在他那儿修行过,也必定知道他在何处了?能不能劳驾您带我哥哥去寻他呢?”
梵天一见陆银屏便见吉祥天,她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既然遇上,便也是缘分。”
梵天道,“葱岭看似遥远,然而他后来已入世,并不在雪山上,只是住处随牛羊而迁,春夏两季不太好寻人罢了。眼下已入冬,我倒有七分把握能找到他。”
陆瓒连忙向他道谢,随后又约定启程时间。陆银屏自然也为兄长高兴,可这两日日日都装着心事,即便有了能让她展颜的好事,却同她自己正在纠结的问题无关。“娘娘。”
陆银屏闻声回头,见慕容擎正站在她身后,垂首望着她。“大将军。”
陆银屏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今日穿得简单,不禁问,“您今日居然也来了,式乾殿真热闹…太一呢?听说他受了伤,眼下如何了?”
慕容擎嘴角天生上翘,就算不笑时也有一丝笑意。“他只是受了些轻伤,年纪小,养养便好了。”
他说话时眼睛从未离开过她面上,“我能不能在走之前见见佛奴?”
陆银屏回望着他,末了点了点头:“自然可以…正好我也要回去看看,咱们可以一路。”
慕容擎道好。式乾殿到徽音殿,只需穿过中宫显阳殿再绕后便可,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让宫人跟随,沿着宫墙慢慢地行走。“大将军打算什么时候走?”
陆银屏刚问出口,又觉得不太合适,便又道,“外祖母他们打算回瀛州,初九便启程,哥哥也是,这样还能顺一段路,也好有个照应…您呢?”
“我大概会早些走。”
慕容擎摇了摇头,“我是吐谷浑人,不讲究出门的日子,什么时候准备好了,马上便能离开。”
“这样啊…”陆银屏叹了口气。这个也要走,那个也要走,最后约摸只有她一个人能留下了…可她也注定要离开的——如果自己真是最后离开的那个人,那么他会有多难受?陆银屏想想便觉得心头堵得慌。她才是最狠心的那个人。也正因如此,她要快刀斩乱麻才是。“我还没想好怎么同他说。”
陆银屏吸着鼻子道,“我怕我再一走,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慕容擎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她。“陛下即便成了孤家寡人,也是能一个人扛起所有担子的。”
他道,“你被情爱蒙蔽,有很多地方还不够了解他…总之,他一个人也可以。”
陆银屏知道慕容擎说得对。他是一个好情人,也是一个好皇帝。她没有深究慕容擎话中的含义,又道:“要不我趁热打铁,等外祖母她们回去了便同他说,我也要走…我也不说旁的,只说去游山玩水散散心…”“这个时候虽说并不合时宜,可对你来说的确没有时间了。”
慕容擎接过她的话道,“早些走,对你们都好。”
陆银屏想想便更难受了。她钻心似的疼,站都要站不住。一旁的慕容擎要来扶,被她摆手拒绝了,一个人靠在显阳殿的拱门前,暗暗掉了两滴眼泪。真是没用,自打知道自己怀了身子后天天都想掉眼泪。她刚抹完眼泪,便听到一阵杂乱脚步声响起。“哀家道是哪个宫婢侍卫在此私会,大家瞧瞧…这二人都是谁?”
陆银屏与慕容擎同时抬头看去,见裴太后坐在八人抬辇上,被一众宫人簇拥着出现在他们面前。“贵妃?镇南大将军?”
裴太后面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笑,“哀家刚刚听到了什么…你二人要走?打算一起走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