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陆银屏悄无声息地回了家。裴慕凡见天子连玉姹都遣了回来,心底跟着痒痒起来,便和陆瓒一道来接她。然而这位自己把自己从贵妃之位上薅下来的娘娘却掩了整张脸不给人看。他俩问秋冬,秋冬也是一脸地难过:“别提了。殿下追着我们的车跑,后来又摔了一跤,四小姐就哭得跟猪头似的。”
哥俩自觉地没再追问。陆银屏在自家度过了此生最难捱的一夜,初九一早天不亮便直接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梳洗打扮一番后去寻夏老夫人。夏老夫人将将起了,就见陆银屏来寻她,惊得下巴都拢不住——平时指望这小祖宗早起还不如指望来几个力气大的将她拖上车,今天头回见她这样早,算是开了眼了。她细瞧陆银屏,见最疼爱的小外孙女眼睛到现在还是红的,便知是一夜没睡的缘故。夏老夫人由着婢女伺候着,问:“跟那白虏断了?”
陆银屏替天子叫屈——昨日外祖母还一口一个陛下,今日又叫回了白虏。难道他的身份是靠着她抬起来的不成?“您别叫他白虏,他是皇帝,他有名有姓的…”陆银屏又抹了抹眼睛,“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他好,你怎的不跟着他?”
夏老夫人嗤道,“做皇后多风光,不比跟着我这老太婆强?”
“您不懂。”
陆银屏偏过头不去看她,“感情上的事,各人有个人的想法。正因为他好,我才要走。若换了别的什么人,我一早便不会看上他。只是说到底我们没有缘分罢了…”夏老夫人见她又在伤情,索性不说话,省得还没走便被洪水淹死了。这边收拾好后,其余人也早候着了。家里只留了陆珍,毕竟韩楚璧伤筋动骨要躺上一百天,不能没人照顾。陆珍送别时也未多言,又不是此后见不到,她只当他们远途旅行罢了。然而出乎陆银屏意料的是,崔旃檀居然也在。崔旃檀见了她,平和的目光中依然盛着热情。陆银屏再见他,心里却想起另一个人——莫非她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看到什么男人都会想到他?都会暗暗同他比上一比?最后比试的结果都不如他?陆银屏甩了甩脑袋,努力地将那个黑黑沉沉的身影从自己脑海中甩出,然而却越发清晰了起来。崔旃檀想要同她叙旧,陆银屏却只给了他一个疏离的笑意,便同夏老夫人一道上了车。夏老夫人排场十足,加上他们这队人马也不少,出行起来颇具规模。若非城门守卫那里早被打过招呼,恐怕这么一大家人难说能走掉。他们出了广莫门一路向北,陆银屏撩开车帘时,却还能看得到华林苑、北芒山…心中有情,情人便无处不在。即便你睁开眼见不到他,可周围的一草一木都同他一起踏足过,这样一来难免要想起他。若闭上眼睛则更可怕,他之百态会在瞬间涌入你脑海,霸道地占据你整个身心,使你整个人成为记忆的奴隶,此生都难以脱身。陆银屏叹了口气。“若是舍不得,倒不如回去。”
夏老夫人闭目道,“这一路上光叹气就叹了几十次。”
陆银屏丢下一句“您不懂”后,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她。“我不懂?”
夏老夫人眯起眼睛道,“你当我几个孩子是白生白养的,看不出来你有了身子?”
陆银屏骨碌一下从小榻上爬起来,瞪圆了眼睛问:“您瞧出来了?”
夏老夫人嗯了一声,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好听:“我劝你将孩子拿了——鲜卑人个子大,孩子长得也大,你又是个多吃一两饭便长一两肉的身子,生产时同活剐没什么两样…”陆银屏吓得小脸惨白。然而她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道:“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就算活剐我十次我也认了。”
夏老夫人知道她自小便怕痛,如今却有了这样的决心,不禁觉得稀奇。“若想生下来,的确走的好。”
夏老夫人又道,“只是那人却不一定想要你走。”
陆银屏正想问为什么,然而侧耳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她心跳骤然快了数拍,赶紧撩开车帘去瞧。这一瞧却让她失望了。李遂意骑着马远远而来,在马背上被颠得东倒西歪。他忍着腹中翻江倒海的呕吐之意,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陛下让奴给您送这个来。”
李遂意小心地摊开手掌,只见上面赫然躺着半枚虎符。“这…”陆银屏摇头,“我已经离宫了,这个你还是还给他。”
李遂意说不打紧:“陛下让奴带话,虎符和孔雀屏本就是为您留着的,只是另一样太大,不好运过来,等他重新打一扇小的再给您…”陆银屏依然摇头:“我要这个做什么,他留着才有用…”“这是陛下的命令,您还是不要难为奴了。”
李遂意又问,“您这次是跟着老夫人回去?还是住云山吗?”
陆银屏想了想,好像跟在外祖母身边是最好的选择——起码能安心生产。“那便好,奴等也熟悉那处,少不得多照料些。”
得了肯定的答案,李遂意松了口气,“只是陛下如今政务繁冗,恐怕不能像以前那样常去云山看您了。他既顾不得您,您也多留个心眼儿,别一个人去深山老林里头打猎,还是要多带些人…”陆银屏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她站在车與上揪住李遂意的领口质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他从前常去寻我?”
李遂意被她这番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却仍是答了。“陛下从前常去云山,说是去寻人,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寻的是您。”
他反问道,“您竟不知道么?”
陆银屏松了他的领口,自言自语似的喃喃:“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这下李遂意却不懂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李遂意说着,一把将那半枚虎符塞进她手中,“他最后一次是一年多前,说在您跟前露了脸了,便不好再去了。”
“他怎么没同我说…”陆银屏霎时泪如泉涌,“害我以为是…以为是别人…”李遂意苦笑一下,道:“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陛下为您解决的麻烦事儿多了去,不差一件两件。您说,像他那样的人,能将每件事都告诉您,然后向您邀功么?”
陆银屏颤着手抹去眼泪,问:“他呢?他在哪儿?他怎么没亲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