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梦断,花已残。他距她不过百步,可那百步的距离,竟似一个巨大的鸿沟,难以跨越。见他似发觉了被人窥视而扬起了俊颜,朝她这边观望。她忙不迭转身,背脊,挺得笔直。心中一阵呼气,暗自紧张不已的同时,却也不免有些自嘲。如今这番模样,即使便那般站在他的面前,他也该不会察觉丝毫。她,还真是乱了方寸呢。恰在此时,刚刚还不见人影的心怡从街上的人流之中奔出,几步小跑着走向她。压低了声音,她担心地问道:“郡主……”“心怡,以后出门,可唤我小姐。强调了多少遍的事情,不要再让我多提。”
瞥见心怡的衣袖,成忆打断她的话,眼中有了一丝复杂。之后,便道,“我们走吧。”
步履迈开,便已径自离去。明明娉婷柔弱,可那背影却是坚决异常,泛着一抹无比的坚定。身后的心怡有些莫名,却也拿着手头沉甸甸之物快步跟上。而那百步之远处,凌化仙从画摊上挑拣出一幅,问着身旁搂着她腰肢的人:“魄,觉得这幅如何?”
阴辰魄望了一眼,那是一幅描绘山水的画。画得虽也不差,但比起那些个真迹,却委实差劲了些。“化仙喜欢,那便买下。”
说话的同时,眼角余光,竟不动声色地追随着一抹紫色的身影而动。那个女人,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小姐,您是不是生气了?”
随着成忆走了一路,这一次,她并没有买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只是一路往前,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心怡终究还是忍不住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小小声地问道。她没有顾着郡主,私自离开了,郡主是不是生气了,所以才会对她这般冷淡?“我没有生气。”
终于,成忆停下了步子,转身面向身后的心怡,轻叹一声。“可是小姐都不理我了。”
委屈着一张脸,心怡依旧小小声道。“只不过是突然之间想静一下罢了,这也值得你见怪?难道你不知道你家小姐喜静?”
见到那使她揪心的一幕,若还能保持那般的平静,实在是说明她的定力是惊人。然而,心中起伏的情绪,却依旧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思。“你这丫头,刚刚也不知道野哪儿去了,现在总算是知道回来了?”
轻摇臻首,成忆满含无奈。若不是见到她粗心之下衣袖之中露出的那专属于千冥宫用来联络宫内众人的丝质锦帛,她也只道是她到哪儿偷懒去了。那锦帛天下间独一无二,自中了万死难辞毒,被风清淋带到千冥宫住了一月之久,她也识得了些许。果然她当初的猜想无误,风清淋明里是阴辰魄的人,而暗中,是为莫寒办事。不过也亏了他,她才能保全了这条命。若不是她的存在为莫寒的姬妾所嫉,恐怕她也绝对不会那般快得决然离开千冥宫的吧。毕竟,那人,是莫寒。是她自小便亲密无间的莫寒。二十一世纪的莫寒。“小姐,我……我只是……”吞吐着话语,心怡不知从何说起。“见过他了?”
然而,成忆却是轻轻地道了这么一句。面上无波无澜,只是手中,却是微紧。诧异于自家郡主的先知,心怡轻点头:“宫主昨夜已到达郑尹,不放心小姐安危,这才联系上奴婢。”
心怡口中的宫主,便是莫寒。“你对他怎么说的?”
“奴婢只说郡主一切安好,再过几日便会支会皇宫之中的大内总管温公公,安排进宫事宜。”
“你……唉……”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成忆还是什么都没说。唇畔,余下一抹几不可察的轻叹。悄无声息地来到辰凌国国都郑尹,都到了几日还不进宫拜见这当朝的帝王,本就是怠慢了。而更深的一点,是她还没有勇气面对这即将成为事实的一切。心怡这般与莫寒一说,他定然是明白了她的心情。可是,她真的不想让他知晓……“小姐,奴婢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了?”
见自家郡主这般神情,心怡莫名。她虽是千冥宫之人,可既然宫主已经将她派给了郡主,而郡主又待她极好,她的心早已向着成忆。是以,她有些犹豫地问道。“无妨,既然说了便说了吧。”
这件事,即使心怡不说,凭莫寒的本事,也不难查出来。抬眼,远眺西方,见日已偏西,阳光照射,也已减轻了那灼人的力度。耳中,恍惚间竟闻得晨钟暮鼓之音……心中突然有所动,成忆轻言:“心怡,随我去一趟碧青寺吧。”
*碧青寺。寺庙前,是威严的佛陀伫立。共百步的石阶屹立,蜿蜒而上。左右,分别种植着樱花树。此际樱花飞扬,淡香袅袅。而石阶尽头,便是庙门。庙宇恢弘,朱漆寺门大敞。日影西斜。夕阳即将彻底西下之时,成忆还是赶到了碧青寺。好在这碧青寺虽是处于山路,但却并不算崎岖,道路平坦得,即使是骑马亦可到达。成忆与心怡走了一个多时辰,终究还是到达了。只不过,却有些力疲。此际,许是由于天色已晚的缘故,人并不是太多。可三三两两依旧,却也显示出白日天尚早之时,人流定是不息,热闹非凡。这碧青寺成忆是知道的。庙宇极大,金碧辉煌。而据说许愿也最灵验,吸引了大批信徒。善男信女只要逢年过节便会来此膜拜一番。当然,也有更加虔诚的,无论是什么日子,都风雨无阻般来到。香火鼎盛,几乎扬名全国了。皇家每年的祭祀,都由其负责。而它也妥帖地完成,不负众望。其实来这儿,根本未在她的行程既定范围之内。只不过,见到了他……心里……有些不平静……想着这佛门清净之地能安抚她的心……便也来了……“小姐,天色已晚,现在要进去拜佛吗?可咱们回去的时候,估计天都黑了。”
望着西方天际的云霞,心怡不免一阵担忧。这辰凌国夜晚,好像并不太平。“那便在此借宿一晚。”
成忆淡淡而言。脚步,也已踩上了石阶。“可这寺庙之地,小姐一个女子,实在是不宜……”“吁!——”一阵急促的马蹄临近,给这清净之地添上一抹响动。尤其是此刻人眼稀少了起来,更是增加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意蕴。不知为何,成忆的心竟有一丝微动。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脚步停驻,抬眼便往那个方向望去。告诉自己,只不过是好奇心起罢了,可当真正回首,原本好不容易平复得差不多的心,却还是一片纷乱……一袭黑色的长衫,一个潇洒利落的动作,阴辰魄翩然从马上落地。然后,长臂一伸,便轻柔地将马上的凌化仙抱起。在空中旋转了一个弧度,但见女子裙袂飞扬,阴辰魄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将其放下。凌化仙一着地,阴辰魄大手便自然而然地揽上其腰肢,似乎是觉得傍晚的风有些大了,又替她拢了一拢颈间的围衫。这一刻的他,没有那所谓的冷冽狂佞,只有那满眼的温情。动作轻柔至极,亦是体贴至极,一切,只为他身旁的女子。见此,成忆心中又是不免一阵轻叹。之前街上的一幕迫使她狼狈地往此处来避。可上天,终究还是与她开起了玩笑。不愿见到的,却偏偏还是不得不面对。尽管早已在心中对自己警告了一番。这样子的他,以成忆郡主的身份嫁过去之后,她几乎得天天面对。适应,是迟早的。所以,要学会令自己麻木。可是……心中的规划,却远不及真正面对……当真正见到他对着她人你浓我浓,情意绵绵时,她发现她还是做不到视而不见……想要如一个陌生人般,对此一笑置之,竟是那般之难……原来,放下心中的爱,放下心底的执念,竟是那般不易……“小姐……这……这不就是……”绝杀王爷!郡主未来的夫婿!上一次在街头相遇,她并不知晓他的身份,见他自称自己本王,却也觉得他好生自大,没多在意。可回去之后郡主对她一番说起,她才恍然大悟,那人竟就是传闻之中的绝杀王爷。只不过,在她的眼中,却是见面不如闻名。那般恶劣的性子,郡主这般嫁过去,还真是委屈了郡主。如今又见他对着其她女子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心怡心中又是为成忆抱打不平。这个样子,郡主嫁过去只不过是个侧妃,地位本来就低于那正妃一级。若再不受宠,岂不是被人压迫到头上去了?可她却忘了一点,望着阴辰魄宠爱她人,成忆的心,会有无力负荷的一日……表面的浮华并不重要,而若心也一并远离,那……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小丫头,是不是又想说什么规劝的话啊?”
似乎是故意曲解她的话,成忆收回远望的视线,对其说道。而纤纤素手,似乎是百无聊赖,轻轻采撷了石阶旁樱花树上的一朵樱花。执花在手,浅闻花香,面上,竟在刹那间拢上淡淡的笑意。夕阳映照下,她的面上是超凡脱俗的笑。晚霞点缀,成忆的周身笼罩着淡然与绝美的色彩。左耳之上,紫罗兰耳环静静地垂落。风过,微微晃动,竟似在宣示着万千感慨。曼妙的身影被拉长,虽是显示出几缕无言的落寞,却也勾勒出无言的释然。佛曰:拈花一笑。前尘往事尽付笑谈中。罢罢罢,既是遇见了,那便随遇而安吧。转身,迈步,往庙门而去。身后,心怡紧随,不免一叹。想必郡主是伤心了吧。并不知晓成忆以前的过往,她也只道是她见到未来的夫婿对着其她的女子那般柔情蜜意,而起了伤感之情。而成忆那拈花一笑,竟好巧不巧地入了阴辰魄的眼。幽深的眸中有丝难言的复杂。竟然,又是她!“魄,怎么了?想什么呢?”
见阴辰魄有些恍神,凌化仙轻扯他衣袖,问道。“想着,好好爱你。”
收回思绪,阴辰魄俊朗的面庞朝着凌化仙快速压下。磁性好闻的声音,也在同一时间响起。“可是……”这儿是佛门清净地。望着那越来越靠近俊颜,那自己眷恋不已的俊颜,凌化仙余下的话还是悉数咽入腹中。缠绵的吻终究还是打破了世俗的伦理,在这清净之地顿生,竟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无论什么人,都休想伤害他的女人!而恰在此时,已经到达庙门的成忆,终究还是没有隐忍住心中的那份执念。转身的瞬间,却是万般无力地目睹这抽痛了她的心的一幕。苦涩弥漫。怎就这般傻呢?不看,也便什么都没有感觉了……为何,偏偏还想着,远远地望他一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