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颜色金黄饱满,油脂玉润,为方便她食用,鸡肉并不是完整一只,被切作大块,炖得烂而不碎,滑而不腻。宋知晴目光变深几分,低头往嘴中送了一口米饭。她吃东西向来不紧不慢,但今日吃得尤为拖拉,并且吃得很少,只半碗饭,一点小菜。许久,她轻柔搁下筷子,拾起一旁的巾帕。明香道:“二少奶奶,您多吃点吧,这也太少了。”
“没事,我已经饱了,吃不下了。”
明香当她心思重,想开口安慰,却不知说什么。宋知晴看向鸡汤:“将这鸡汤,拿去倒在南边那排小树下吧。”
明香讶然:“倒在树下?”
“嗯,拿去倒了吧。”
因为宋知晴吃相好,吃东西不会在盘里东挑西拣,将菜捣乱,且经常有好几道菜,她筷子都不会伸去碰一下。故而宋知晴的很多剩菜,高云轩的下人们会分一分,各自吃了。眼下明香并没有胃口,对这道宋知晴没有碰过的鸡汤也无兴趣,但就这样倒了,仍觉可惜。明香小声道:“二少奶奶,要不您吃两口吧,吃两口了,我再拿去倒了。”
宋知晴淡笑:“现在便倒吧,开窗倒就行,不用出房门。”
明香看向南边的窗扇,能偷懒便偷懒,她应声,抬脚过去倒了。桌上碗筷很快收拾好,窗扇皆开,晚风轻柔吹拂而入,屋内的饭菜气息缓缓退去。没多久,明桂进来伺候洗漱,顺便同宋知晴说,她们脾气坏得令所有人都为他退步的二少爷,终于舍得离开卿韵馆那个销魂窟了。宋知晴坐在浴桶里,目光望着对面敞开着的窗户,笑道:“他应该不会再来小南楼了。”
“嗯,二少爷回来后,直接就去乃辉阁了。”
月影落在窗外那些树梢上,不知名的鸟儿在枝丫中清脆叫唤。宋知晴低低道:“终于有两日清净了。”
虽然,也只有两日。隔日一早的早膳,宋知晴只喝了米粥和几叠小菜,剩下的银耳枣汤,同样令明香从南面的窗口倒出去。午饭,她不吃,让小厨房不用准备。晚饭吃了一点点,一整碗的豆腐鲫鱼汤,同样让明香倒了。待明桂将碗筷收拾走,宋知晴摇着轮椅,去往南边窗口。明香见状,伸手推她。窗外桂香清幽,被夜风带来,沁人心脾。明香用力嗅了嗅,道:“二少奶奶,那鸡汤的味儿,还是嗅得到呢。”
宋知晴道:“是啊,要开始发臭了。”
“那,为什么要倒在这呢?”
“怕你们吃了。”
“这……”明香有些小生气。宋知晴一笑:“不是我小气,宁可拿去倒了都不给你们吃。”
想了想,她又道:“子时你可起得来?”
“起不来。”
明香道。“……那,好吧。”
“但二少奶奶若有吩咐,我可以换班的,我今夜值守!”
宋知晴笑道:“好,那今夜子时,我们悄悄去把那鸡汤埋了。”
她看向窗外,“还有那豆腐鲫鱼汤和银耳枣汤。”
明香若有所思地看着宋知晴,眉眼浮起狐疑,不过还是应了。待到子时,高云轩只剩小厨房里的一个仆妇和外边的护院们在守着,其他的丫鬟仆妇们都歇息了。宋知晴搁下手中书卷,从书案后摇着轮椅出来,轻轻推醒睡在软榻上的明香。明香含着一眼眶的泪,拿上小工具出门。宋知晴坐在窗内,愧疚地望着蹲在角落里一铲子一铲子挖土的明香。这边僻静,没有灯火,明香的能见度来自于屋内灯檠的一点暗光。打了几个哈欠,明香将又一抔土掩埋上时,宋知晴的耳廓微动,目光朝明香前方二三十步外的高墙看去。明香撑着困呼呼的身子爬起,拿上小工具准备回来,一支弩箭便在这时忽然嗖地一声,从黑暗中射来。宋知晴的身体在轮椅上快速一侧,那弩箭从她刚才眉心的位置经过,打在了她身后的月影扶疏座屏上,弩箭的尾羽还在空气里嗡嗡作响。宋知晴躲开后随即扬手,她袖中不分春夏秋冬一直暗藏的三片银叶子带着一闪而过的光影,疾驰而去。暗夜里传来一声闷哼,宋知晴皱眉,双眸冰冷如冻湖。明香又打了一个哈欠,脚步恹恹。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她转过头去在黑暗里望了一圈。那些夜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真吵啊,”明香嘀咕,“吵死啦。”
宋知晴快速摇动轮椅朝后面走去,抬手将月影扶疏座屏上的这只弩箭拔下。“二少奶奶,好啦。”
明香绕了一圈回来,泪眼婆娑。宋知晴脸色有几分白,幸好这个角落的光线并不名堂,明香没有觉察不对。宋知晴扬起笑容:“辛苦你啦。”
“好臭,”明香道,“幸好现在是秋日啦,如若是夏日,估计这味儿要传入进来的。”
“是啊。”
宋知晴道。明香简单收拾,便去睡觉了。宋知晴回到书案后,将桌上烛台点亮,而后拿出藏在背后的这支弩箭。弩箭削得极其锋利,且箭头上还有倒刺。好阴损……一旦射到目标上,想要将这弩箭拔出,这箭头上的倒刺势必要勾出一片血肉来。会是谁,想要杀她?宋知晴沉眉,不过没关系,她也是个阴损的人,对方中得不仅是她的银叶子,更还有银叶子上的毒。平日沾毒不会有什么,但是见了血,扎入了肉里,这个毒,会很致命。……刘氏很是紧张,在床上翻来覆去。银桂听着帘帐里的这些动静,终于忍不住了,很轻地道:“夫人,您睡不着。”
许久,刘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我于心不忍。”
“夫人,您这是为了侯府的千秋大业啊。”
刘氏没有说话,又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时间像是静止。好一阵,刘氏忽然道:“银桂。”
“我在,夫人。”
“你去看看吧,”刘氏轻声道,“去看看,他得手了没有。”
“……好吧。”
银桂应声,转身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