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冯国胜顺利攻取定州,向乱柳寨进发。朱亮祖和郭英分兵袭取平阳和绛州。等拿下乱柳寨和新兴店,明军就可以进攻太原。攻下太原,大军将会进攻大同,山西全境收复在望。朱国瑞令孔克仁拟纸,特意调杨宪前来山西担任布政使,也就是原来的行省平章之职。杨宪祖籍山西,熟悉当地民情,最适合在当地为官。随后,他又调康茂才到山西主持屯垦之事,让这位六十多岁的臣子重归屯田的本行。庶日之后,长途跋涉而来的杨宪痛哭流涕地跪在他的面前。自从被陛下从中书省踢到地方,他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陛下会秋后算帐,要了他的性命。好在朱国瑞似乎已经忘记过往,没有再抓他的小辫子。等圣旨前来,他知道陛下已经原谅自己,马上交卸差事,火速赶来。看到自己忠实的走狗,朱国瑞有点唏嘘。五十五岁的杨宪已经不复当年风光,两鬓斑白,面容枯槁,似乎大病过一场。“起来吧。多少年了,怎么还动不动的就爱跪。”
朱国瑞缓和口气,扶起曾经的利剑。“希武,咱们君臣一起二十年了吧。朕还不敢说老,可你是真老了。”
杨宪闻言一惊,赶紧拱手道:“陛下,臣是凡夫俗子,怎敢与您相提并论。”
“行了,别瞎猜,朕不是要劝你归乡。坐下来,咱们好好聊聊。”
杨宪松了口气,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希武啊,当年朕本来有意由你担任左丞。可你知道最终为什么将你迁调地方?”
杨宪连忙跪倒,“臣心胸狭窄,妒忌功臣,四处攀咬,令群臣生厌……”“你说对了一半儿。”
朱国瑞一把拉起他,“如果朕让你担任左丞,甚至是中书省执政,只怕你会专决省事,罢用旧吏,更用亲信,乱杀无辜。你知道吗?刀口一旦舔血,很可能会控制不住。朕曾经做过一个梦,你因被其他人弹劾‘放肆为奸事’而满门被诛。朕可不想看着老兄弟一个个死去。”
真的假的?要说别人说出此话,杨宪肯定不信。可陛下年轻时曾经准确预言过许多大事。从他口中说出此事,杨宪还真不敢不信。仔细琢磨一下,自己好像真的会干出那些事情。朱国瑞压低声音说道:“你可能不信。但朕可以告诉你,身为山西人,却妄想当淮西人的主脑。对此,百室始终有所不满。等你得意忘形之时,他一定会在背后推你一把,将你亲手送上断头台。”
历史上,纵容杨宪,又头一个冲出来弹劾他的正是李善长。李善长在玩弄人心、操纵权术上可比杨宪厉害多了。“你替朕查探不法,大家只会恨你,却又无计可施。可当你走上权利巅峰,他们却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得很难看。朕也曾经想让你和百室、惟庸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权利争斗,好从中渔利。可朕心软了,与其让你们自相残杀,还不如把你们都下放地方。怨朕也好,恨朕也罢,你们至少还能好好活着。想明白这些,你还怪朕把你下放地方吗?”
他的话让杨宪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活着,家人还能有所保障。他不敢想像,如果自己获罪而死,家人还能不能存活于世。杨宪再次跪倒道:“臣谢陛下天恩。臣对天发誓,臣的子子孙孙都会效忠大明,做皇家走狗!”
朱国瑞拍拍他的肩头道:“希武言重了。朕的后世子孙如果净是混蛋,不保他们也罢。”
“臣不敢。从今往后,杨家之人在行冠礼之时都要发下毒誓!”
“好了,不说这个。”
朱国瑞轻踹他一脚,示意他坐到椅子上。“你的两个儿子都老大不小的了,孙子也都有了好几个。朕看,不如让德清和德白去工部和户部任主事吧。至于德弘,给朕当个亲卫。朕还挺想那个混小子的。”
杨宪的三个儿子,最大的已经三十有五,最小的只有十六岁。杨德弘小的时候,朱国瑞还曾抱过他。对于这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他印象还不错。“臣领旨谢恩!”
杨宪激动得流下泪水。好几年了,杨家终于看到曙光。“还有一事。”
朱国瑞抬手拦住他,“毛骧在朕的身边时间也不短了,跟你当年有些相似。你把他带到山西当个参政吧。朕不想看他走你的老路。”
“啊?”
杨宪吃惊地看着他,“陛下,恕臣直言。您的身边不能都是酷吏,可也不能没有酷吏。毛骧可以替您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您何必……”“爱卿之意,朕完全明白。只是他还年轻,朕不忍看他误入龙潭。他走了,不还有蒋瓛吗?”
停顿一下,他继续说道:“锦衣卫这个差事,今后两三年就要换一个指挥使。朕不想让他们变成万人嫌,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杨宪深受感动,大声称赞陛下仁慈。为了缓解气氛,朱国瑞又跟他聊起家常,询问他的孙辈情况。正在谈笑之间,赵端急匆匆地上了马车。“陛下,康大人殁了!”
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让车内的君臣呆若木鸡。良久,朱国瑞艰难地开口道:“康卿是何时去的?”
“陛下,康大人是在赶往山西的途中病逝的。本来他就身体有病,家人一度不让他赴晋。可他以圣上的嘱托为重,依然抱病前来。没想到,刚到汴梁,他就……”赵端眼圈一红,无法再说下去。“朕的蕲国公!”
朱国瑞痛呼一声,直挺挺地坐到龙椅之上。“陛下节哀。公爷已经仙去,您可要保重龙体。”
杨宪连忙上前劝阻。“朕惟在昔丙申之春,尔率众来归。朕观尔胸怀磊落,故释前嫌,用为腹心,抚同骨肉。尔能体朕之意,效力前驱。天下初定,方将计尔之功,颁尔之爵,以享太平之福。尔乃舍朕友逝,朕心之感为何如哉?”
喃喃自语一番,朱国瑞沉痛地说道:“传朕旨意,康卿谥号定为‘武义’,以褒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