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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1 / 1)

陆惟思路转得飞快,实际上时间仅仅过去几个呼吸。

  李闻鹊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他破开公主车驾前面厚重的毛毡帘子,一手弯腰扶住车辕,长枪往马车内戳去!

  他的力道之大,几乎让人觉得他要刺杀公主了!

  三名女子,公主和她的两名婢女,此刻都缩在角落,恨不能将自己身形隐入车厢。

  李闻鹊顾不上察看公主是否受伤,下一刻,他的长枪斜斜扎向马车底部!

  木板崩裂碎开,一声闷哼从车底传来,李闻鹊不再犹豫,当即往下用力,直到感觉长枪插入血肉为止。

  “在车底,刺客在车底,快抓!”

  刘复大呼小叫,其实也用不着他说,众人已经扑上去将车底的人拖拽出来。

  此人被李闻鹊一杆长枪正中胸腹,当场毙命。

  问题是,他从什么时候潜伏在公主车驾底部的?是进城之前,还是进城之后?

  朝廷刚刚收复的张掖郡,出现了针对公主的刺客。

  不管刺客是不是早就潜伏在车底,李闻鹊的责任都不小。

  陆惟驱近马车,弯腰探头。

  毛毡车帘经过刚才恶斗,已经残破不堪,他一眼就看见车内。

  公主垂首拭泪,两名侍女左右安慰。

  “殿下可有受伤?”

陆惟问道。

  公主抬头,泪眼莹莹,将落未落,白皙脖颈微微扬起,维持最基本的体面尊严。

  “无事,多谢陆少卿,路上既然不安全,还是尽快到官驿再说吧。”

  陆惟点点头,让人找来新的毛毡钉在车门,暂充车帘。

  两名刺客一死一伤,死者被拖下去,伤者押进大牢,车队继续缓慢前行,但场面依旧混乱,士兵们大声呵斥,一边推搡,又有李闻鹊亲自开路,这才勉强开出一条路。

  原本李闻鹊是准备将公主徐徐风光迎入城的,经过这场混乱,所有人惊魂未定,只想尽快把公主护送到目的地了事。

  公主下榻的地方是官驿,为了安顿公主,早前李闻鹊特地命人重新修葺过,至少看上去稍有规模,里面也焕然一新,但现在出了刺杀的变故,这点事情已经不值得拿出来夸耀功劳了。

  待公主一行终于抵达官驿,李闻鹊等人跟随其后。

  陆惟先代表天子,颁布旨意。

  圣旨主要有几条内容。

  一是称赞公主这些年为宁边做出的牺牲与贡献,如今西柔然被灭,公主理应荣归故里,安享晚年——虽然公主年岁不大,现在看着也没有衰老风霜之态。

  二是将公主封号,从隆康公主,改为邦宁公主。正所谓民为邦本,本为邦宁,此封号亦是彰显天子对公主的肯定。

  三则在京城赐公主府,待公主回京便可入住。

  宣读完毕,公主领旨谢恩,众人又一一拜见公主。

  李闻鹊更是大礼请罪。

  “殿下千里奔波,臣原是不该扰您休息,但今日兹事体大,全因臣失察,臣定将上疏请罪,并严查到底,抓住凶手,保护殿下安危!”

  公主抬手虚扶。

  “李都护言重了,我如今孑然一身,柔然人欺我无根飘萍,想杀我以泄愤,我也只能认命,倒是有劳李都护费心了。”

  公主说认命,李闻鹊肯定不能当真,他肃然拱手。

  “公主千金之躯,岂能有所闪失,陛下对公主甚是看重,臣便是拼却这条命,也会保护公主周全的!”

  公主面色黯然,却仍是勉强一笑。

  “多谢李都护。”

  堂堂公主,曾经也是皇帝独女,如今刚回来就遇到如此凶险,还要强打精神,李闻鹊也不落忍,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只拱了拱手。

  “公主好生歇息,臣先行告退。”

  刘复原也想跟着离开,却听见陆惟道:“臣奉陛下命,须叨扰公主一二。”

  李闻鹊迈开的脚步顿了顿。

  刘复竖起耳朵,面露好奇,一脸“我也想留下听听”的表情。

  陆惟道:“还请侯爷回避一二。”

  刘复:……

  他摸摸鼻子,顿感无趣,只好向公主告退。

  公主屏退左右。

  花厅仅有公主与陆惟二人。

  “陛下想必是有密令,让陆少卿转达吧?”

  陆惟拱手:“有一桩陈年旧案,与公主有关,臣奉陛下令,询问一二。”

  公主:“我离家万里,十年有余,自幼长于深宫,不知能与什么案子有牵扯。”

  陆惟:“是前秦州刺史兼秦州将军,沈源的死。”

  公主娥眉微蹙。

  “我与沈源素无来往。”

  “三年前,张掖郡还未收回,秦州作为边陲,是直面柔然人的,沈源就负责朝廷与西柔然的联系。原本针对西柔然,朝廷已经有所计划,但沈源急于出兵,不顾朝廷禁令,贪功冒进,假传圣旨,私自下令奔袭西柔然王庭。”

  “事后,沈源被抓起来问罪,他口口声声辩解,说是因为自己收到了殿下您的信件,觉得大好时机,不容错过,又因路途遥远,来不及请示朝廷,所以才自作主张,决定出兵。”

  陆惟望着公主,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公主沉默了很久。

  “我从来没有给沈源写过任何信件,恰恰相反,我也收到了沈源派人传来的消息。”

  陆惟:“什么时候?”

  公主:“也是三年前。当时他让人捎来消息,说朝廷准备攻打柔然,让我里应外合,在朝廷出兵的同时,帮忙切断柔然后援,分裂柔然兵力。”

  陆惟:“沈源给殿下传递的消息,殿下可有留存证据?”

  公主摇头:“沈源派来的人说书信不可靠,容易被搜走,所以传的是口信。”

  陆惟:“您相信了吗?”

  “当时大利可汗病重,我膝下无儿无女,柔然人不信我,我势单力孤,这时恰好有驻守边关的官员派人捎来讯息,说朝廷有意攻打柔然,接我回家。陆少卿觉得,我应不应该相信?”

  公主反问陆惟,眼睛里波光盈盈。

  此刻她不是公主,只是一个受尽风霜的可怜女子,只想讨回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公道。

  饶是陆惟铁石心肠,也不好在这样的情境下继续追问。

  “殿下想必因此被为难了。”

  公主苦笑。

  “我确实相信了沈源的话,但是,我却没有等到沈源口中的朝廷大军,反倒因为此事,饱受敕弥等人的猜忌,在柔然寸步难行,差点就活不到回中原的这一天。”

  陆惟:“沈源确实出兵了,但是在奔袭柔然途中就遭遇几股敌人前后夹击,导致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回秦州休整。也因为此事,秦州数万精兵因他判断失误而折损大半,陛下勃然大怒,下令将沈源逮捕回京,严加审讯,但在沈源抵京下狱的当天晚上,他就死了。”

  竟是如此蹊跷诡异的内情!

  公主不由追问:“怎么死的?”

  陆惟:“畏罪自尽。”

  公主疑惑:“那他为何不在秦州收到圣旨后就自尽,也不在见了天颜申辩之后再自尽?”

  陆惟点头:“这正是疑点所在。”

  公主:“陛下是怀疑我当初怂恿沈源出兵吗?”

  陆惟:“不,如果您所言非虚,而沈源那边也没有说谎,那就说明这中间出了问题,背后有人做鬼,幸好殿下吉人天相,平安无事。所以陛下让臣来询问公主,也是希望能调查清楚,找出真凶,此人很可能还隐藏在暗地里,随时有可能再度出手,甚至对公主不利。”

  公主面露迟疑:“那李闻鹊……”

  陆惟道:“沈源死后,陛下提拔了沈源旧部李闻鹊,命他继续镇守秦州,李闻鹊让人伪装商贾往来中原与柔然之间打探消息,恰逢柔然大利可汗暴毙,柔然内部生乱,李闻鹊得知消息后上报朝廷,此时陛下又收到殿下您的亲笔信,觉得大好时机不容错过,方才命李闻鹊时隔三年,再度出兵。”

  朝廷原是想着打一场胜仗,能借此震慑柔然,令边陲安生几年,没想到柔然几方势力相持不下,面对中原大军,竟谁也不肯联手御敌,甚至互相扯后腿,大难临头还鸡飞狗跳,最终导致节节败退。

  李闻鹊则趁机率领大军直捣王庭,竟差点就将柔然灭了族。

  但最后也没有族灭,因为柔然毕竟凶悍,敕弥带着部将杀出重围,从柔然王庭一路跑到东面去了,还建了个东柔然,号称自己才是柔然正统,只不过势单力薄,苟延残喘,目前不足为患。

  如今这场胜利,正是大璋建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大胜,不仅天子众臣扬眉吐气,张掖郡周边百姓起码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能得享太平。

  连带和亲的公主,还能回来。

  前几任皇帝曾经的屈辱,如今都将成为当今天子足以写入史书本纪里的功绩。

  听到这里,公主松一口气。

  “照这么说,李都护应该是可信之人了。”

  她露出笑容,眉眼弯弯。

  “这些年我远离中原,对这些家国大事亦是一知半解,多亏陆少卿不厌其烦为我讲述。”

  陆惟似乎想从公主的表情里看出一丝端倪。

  但是没有。

  公主虽然在塞外待了十年,笑起来却有种天真的温柔。

  “殿下此言差矣。”

  陆惟收回目光,面色淡淡,一脸公事公办。

  “虽说下官不该妄议上官,不过臣职责所在,必须提醒殿下一句,昔日冒沈源之名写信给您也好,今日大庭广众刺杀您也罢,真凶一日未水落石出,就人人都有嫌疑,还请您小心为上。”

  公主微微露出一丝苦恼:“我知陆少卿良言,但此去京城万里迢迢,也不知今日之事是否还会重演,只怕防不胜防。”

  对这位公主,陆惟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

  但两人第一次单独会面,似乎已经过于“交浅言深”。

  他现在是一名沉默寡言不通世故的大理寺少卿,再聊下去,就会让人觉得古怪了。

  所以陆惟适时起身。

  “时辰不早了,殿下还请安歇,臣告退。”

  “我送陆少卿。”

  堂堂公主,竟也没有架子,真就起身亲自相送,把陆惟送到花厅门口。

  陆惟在京城时,公主和郡主也见过好几位,有当今天子的女儿,也有皇帝兄弟的姐妹女儿,她们也许性情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

  这位隆康公主,不,邦宁公主却不同。

  她平易近人,谈吐可亲,像一位礼数周到的闺秀,而多过于公主的身份。

  也许是塞外风霜过早摧折了她的傲气和腰骨。

  风寒月明,朗朗冬夜。

  陆惟走出官驿,陆无事还在外面等他。

  “郎君。”

陆无事对公主也很好奇,更好奇他们两人刚才单独谈了什么,忍不住问,“今日公主遇刺,您可有头绪?”

  陆惟看他一眼:“两名刺客招出什么了?”

  陆无事:“死了的那个,从他身上搜出一枚令牌,上面刻的是两个柔然文字,覆罗,这是柔然里面某个小部落的首领官职,相当于中原的地方官。活的那个,我刚刚去问过,至今没有开口,李都护那边还在审。从他们白天的身手和所携带的兵刃来看,也都有很明显的柔然印记,唯独长相是中原人。”

  陆惟:“你怎么看?”

  陆无事:“这些年柔然来边城烧杀抢掠,每次都没少掳掠中原男女过去充作奴隶,据说女子里头有被柔然贵族看上的,即便生下儿女,后代也为奴隶,有的还会被从小培养为死士,在打仗时冲锋陷阵。虽说搜出令牌太明显了,但这两人容貌肖似中原人,而举手投足皆为柔然行事,倒也能说得通。”

  陆惟:“这么说,你认为刺杀是柔然人干的?”

  陆无事想了想,答道:“敕弥带着人逃去盛乐之后自称可汗,他们肯定恨极李闻鹊把柔然灭了,怎么都要找机会报复的,公主如果出事,那李闻鹊就难辞其咎了,再大的功劳也会被抹平。”

  陆惟:“那为什么敕弥不能直接刺杀李闻鹊,而要杀公主?他绕了一大圈,让李闻鹊背个失职的罪名有何用?”

  陆无事卡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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