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谈时,公主在沉思。
对方说的叛徒和姘头,应该是他们在山洞里遇到的两人。 那两人误打误撞,让数珍会抓不到她,也让公主和陆惟意外闯入这个地下世界,窥见数珍会的存在。 她进入暗道的时候,打的是将计就计的主意,所以才让风至和雨落晚半个时辰再进来,风至雨落虽然不赞同她的冒险,但出于长期听从她的信任,最终还是妥协了。 算算时间,风至等人现在应该也来到地下,并已经在寻找他们会合了。 “听说这次数珍宴上,还真有不少好东西,是小人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桃娘子您是北阁来的,这里头的宝贝,有不少是北阁献的吧?”虬髯汉子不是试探,他只是单纯在找话题,跟陆惟套近乎。 陆惟不欲说太多话,虽然他压低了声音,但说多了还是容易露馅,于是就看了公主一眼。 两人现在已经有些默契了,公主会意,随即接下话。 “北阁献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你想打听什么,不妨直说,不该说的,我们也不能与你说。”
“那是自然的,自然的!”
虬髯汉子心说桃娘子这侍女的声音可比她好听多了。
“小人听说这回的拍卖品不单有永不融化的冰山,还有一位身份尊贵无比的贵人。要知道这地下虽然常常有奴隶售卖,可放在数珍宴上还是头一回,也不知是什么绝色天香的美人,小人虽然无缘一见,也难免好奇。”公主:“这好办,等我们进去了,问他们要个通行许可,让你也进去长长见识便好了。”
她信口胡诌,虬髯汉子却大喜过望。 “多谢桃娘子,多谢这位小娘子了!”
院子尽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仿佛原本应该结束的建筑,又生生延伸出一片。 公主明显发现从这里开始,守卫要比前面严格很多,不仅人多了,而且一个个目不斜视,双手下垂,手中执刀,杀气凛凛。 这,应该就是数珍会真正的势力范围了。 三人被侍卫拦住,没等虬髯汉子吹嘘自己身边这位是桃娘子,陆惟就拿出金饼信物。 侍卫看了看信物,又看了看他们。 公主道:“一信秋风起,山南有佳人。”
侍卫顿时亲切许多:“二位来得巧,宴会正要开始,里边尚有座位。”
这侍卫态度一出,虬髯汉子再无疑虑,并暗自庆幸自己没看走眼。 殊不知公主这两句切口,也是从山洞里那个女人逼问来的。 公主就指着虬髯汉子道:“这人是会里的,自己人,做事也伶俐,想讨个奖赏进去见见世面。”
虬髯汉子忙跟着亮出身份令牌。 侍卫看一眼,微微点头,放行。 走廊的地势居然是往上的,就像建在山坡上,而且地势还比较陡峭,这一级级的台阶爬上去,但凡体力稍差,恐怕都要气喘吁吁。 幸好陆惟和公主的弱不禁风,都是演给外人看了,到了此地也没必要再伪装,两人步履轻盈,如踩云端,反倒是虬髯汉子有点跟不上的架势,累得脸色发白。 他们沿途也能遇到人,但陆惟他们不可能去主动问候,对方也没有上前搭讪,彼此互不搭讪,默默赶路,所有人到了这里,似乎都不想轻易暴露身份。 面具盖住了样貌身份,也盖住了容易暴露想法的喜怒哀乐。 越往上,光越来越盛,快登顶时,公主抬眼,便见万千花树骤然炸开一般,豁然开朗,眼前忽而光明亮堂,仿佛到了琉璃世界。 她仔细一看,那花树并不是真的一棵棵树在发光,而是无数盏小琉璃灯挂在枝头,摇摇颤颤,熠熠生辉,琉璃灯里点的,竟也不是蜡烛,而是许多小夜明珠。 门口两名侍卫,银铠长枪,威风凛凛,竟如南天门守护一般。 旁人站在台阶下,难免生出一种仰望难及的卑微。 陆惟知道,这就是数珍会特意摆弄成这样的作用所在。 先以景观压之,再从气势上给予压迫感,让来客不敢放肆,最终生出叹服,更容易被拿捏。 陆惟不由瞥了公主一眼。 对方也正好朝他望来,面具下的眼神若有深意。 看来公主也意识到对方的用心了。 虬髯汉子早已腿软,见了这明堂大殿,扑通一下跪倒,双手扶地。 见公主和陆惟转头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人失态了……” 与他一样失态的客人不在少数,只是没有他这么夸张。 公主发现他们现在其实已经不在地下世界,而是随着台阶来到地面,因为在明堂外面郁郁葱葱的林木中,抬头就能看见繁星错落的些许夜幕。 她猜想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城中,又或者离城不远,至于具体在哪个位置,还有待勘测,他们没有闲工夫停下来观察,只能随着人群进入大殿。 内里富丽堂皇,轻纱盈动,墙上半是儿臂粗的烛火,半是夜明珠的荧光,交相辉映,将大殿照得比外面还要更亮,直如白昼,纤毫毕现。 陆惟是京官,还不是一般的京官,他是世家出身,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可就连他,也没待过如此奢华的屋子,就连皇帝老儿的宫殿,都没有这样多的夜明珠。 除了垂坠各处的夜明珠,铺在众人面前桌案上的布料,细看也是用金线织就,还绣了祥云花枝,比起宫里御用织料,差的也就是那份精细,而不是材料质地。 数珍会,可真是名副其实,而这泼天财富背后,又是何人在操持? 能被请到内殿来的客人,都不是没见识阅历的,但许多人也禁不住左顾右盼,沉浸在一片豪奢的惊叹里。 陆惟不着痕迹扫过全场。 数珍会还没有重量级人物出场,所以他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身旁的公主身上。 公主和亲十载,虽说不至于餐风饮露,但肯定也没在如此奢靡的屋子居住过。 在她不得不周旋于异族人,苦苦寻求生存立足时,离柔然不远的张掖城地下,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她作何感想? 公主之前三番几次拿驸马来威胁陆惟,现在有看见她失态的机会,陆惟自然不会放过。 可惜,面具下的眼睛沉静冷凝,衣摆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啧。 要是没有面具在,他肯定能捉住公主的软肋。 少顷,四名男女步出,先往上方一站。 默然无声,但场内喧哗自然而然地,逐渐销声。 四名男女从面具下扫视全场,目光灼灼。 至此,才有两人姗姗来迟。 一前一后。 前面穿青袍的带路,一边走一边伸手往前引,如临贵客。 后面穿绛袍的走得更慢,一举一动自有仪态,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两人在主位落座。 青袍者道:“多谢诸位今日莅临,在下姓朱,乃数珍会管事,想必诸位也等急了,这就开始吧。”
说罢击掌两下,竟是旁的一句废话都没有。 不过这也正合了公主和陆惟之意,他们不惜亲身入虎穴,无非也是想看看这数珍会的数珍宴和背后主使,究竟有何乾坤。 这句话也让安静的场面重新活泛起来。 不过来客都知道数珍会在这里的威势,不敢过分吵嚷。 四名没有带面具的美貌婢女款款而出,手里捧着檀木盒子,里面用绒布铺就,装了各色玉石和宝石首饰,雕琢精美,熠熠生光。 这些首饰一看就用了上好的料子,名贵无比,任何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被美人抱在怀中,软玉温香,更添旖旎。 数珍会的拍卖品,果然名不虚传,这些东西放在外头,那都是压轴的物件,现在却是头一轮出场,可见后头还有更贵重的。 座下一阵窃窃私语,而后便有人率先出了价。 这仿佛一个信号,叫价声开始此起彼伏。 又有不少侍从鱼贯次第入内,捧着美酒佳肴放在众人面前。 戴着面具自然不可能饮酒吃东西,但如果有人饿了渴了,忍不住摘下面具吃喝,也不会有人管的。 不过来此赴宴的客人们,显然都不希望暴露身份,没有人去看那些珍馐一眼,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拍卖品身上。 而陆惟,在看朱管事旁边的绛袍人。 他觉得那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对方肯定不是他朝夕相处的熟人,否则陆惟一眼就认出来了,但陆惟能确定,自己绝对见过此人,才会有点熟悉感。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公主的手不知何时悄不溜秋滑过来摸上他的手。 软玉温香,却牢牢捏住他下意识要挣脱的去路。 陆惟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轻薄了。 只是差点以为。 这种环境下,他也知道公主不可能有那种闲心思。 果不其然,公主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