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缬云又惊又喜,抱着沉甸甸的包袱,犹豫道:“晚上还有大宴呢。”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宴,我就说我病了,你为了照顾我也无暇参加。”
“这么明显的谎,郭贵妃不会追究吗?”
“怕什么,她正在气头上,一眼都不想看到你。再说你不去大宴,就没人能抢走岐阳的风头,她才懒得追究呢。”
望着女儿惊讶的目光,许美人胆怯又骄傲地笑了:“方才我都偷听到了,你那些话,说的可太好了!都是圣上的孩子,凭什么她的儿子做太子,女儿配名门,我的女儿就得去回鹘和亲?”
许美人抚摸着女儿艳丽的面庞,总是苍白的脸迸发出少见的光彩:“那个沈士子是个好人,又那么聪明,你……我把你生得那么美,你可得把他抓牢了!”
李缬云望着母亲,两眼忽然一阵发酸,那些对着宫女们大言不惭,要将沈微澜收为禁脔的话,这会儿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母妃……” “好了,你走吧,我要开始生病了。”
许美人抹了把眼泪,毅然推开女儿,爬上床榻,扯了锦被盖在身上,开始哼哼唧唧。
李缬云将包袱交给宝绮,悄然起身,走出朱镜殿。 秋风呼啸,卷得落叶漫天飞舞。 李缬云按住裙子,逆着大风登上马车,离开大明宫。 跟着她出宫的宝绮不明所以,好奇地问:“公主对郭贵妃说了什么,让娘娘突然转了性,不但准你出宫,连大宴都敢缺席。”李缬云摇摇头,微笑:“母妃没有转性,她一直爱着我。”
简单一句话,令她心情豁然开朗。 她好奇母妃搜罗了什么宝贝给自己,开心地打开包袱,赫然发现伪造的白玉臂钏混在一堆珠宝里。 “白玉臂钏!”
宝绮也看见了,激动地与公主对视,“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被杖毙了!”
李缬云做梦一般拿起臂钏,难以置信。 一向怯懦的母妃竟然默许她卖掉臂钏应急,一直困扰她的难题,就这样简简单单解决了? 她百感交集,翻看着其他珠宝,忽然看到一块不大起眼,通体雕作流水纹的白玉佩。 九年前的记忆就像车外被狂风席卷的落叶,瞬间扑面而来,在她脑海中碎片般呈现。 黑压压的士兵围着一对祖孙,郭贵妃愠怒的冷脸,她故意抛向小哥哥的朱红色藤球…… 想到自己当年的杰作,李缬云得意一笑。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那位小哥哥,一晃九年过去,就算有缘碰到,应该也认不出彼此了吧? 说起来,他还是自己从郭贵妃手里救的第一个人呢。 能救得了一个,就能救得了第二个! 李缬云心中一热,将玉佩戴上。 莹润白玉坠在胸前,刚好可以被她攥在手心里,随时摩挲把玩。 宝绮平日整理奁盒,见惯了这枚玉佩,忽然看到她将玉佩挂在胸前,坏笑着捕风捉影:“呀,这玉佩与沈郎君倒是般配。”
李缬云低头看着玉佩上的流水纹,含笑点头:“流水澹澹,恰是微澜。”
“公主就是因为这纹样,才戴它的吧?”
宝绮撺掇她,“这玉佩女儿戴分量有些沉了,不如拿来送沈郎君。私相授受,坐实禁脔之名!”
“不行。”
她一口拒绝。
“为什么?”李缬云没法说出实话,娇媚一笑,用手指点了一下宝绮额头:“傻丫头,这样正好可以让人误会,这玉佩是沈郎君送的呀!”
“公主英明!”
宝绮恍然大悟。
平康坊胡记毕罗肆里,一只手激动拍桌,悲愤控诉:“明明就是公主居心险恶!我家郎君清清白白就成了她的禁脔,等明年考取了功名,谁家敢来说亲?!”琉光暗暗瞪了呆头鹅一眼,矜持一笑,无辜道:“这种流言满天飞,能怪公主吗?你家郎君一个大男人,也没人拿刀子逼他,又是帮公主断案,又是为公主放烟花,搁旁人眼里,可不就是一对儿!依我看,他做公主禁脔,总比做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强!”
听这意思,郎君想躲开食人花公主,就是始乱终弃了? 得吉急得脸红脖子粗:“真不是,你知道的……” “你家郎君跟公主究竟怎么回事,我哪会知道?”
琉光睁着眼说瞎话。
渐渐的,连得吉都觉得她有点不对劲:“怎么我越澄清你越不信,好像巴不得郎君和公主在一块儿?”琉光一阵心虚,趁着蟹黄毕罗上桌,凶巴巴吼他:“快趁热吃吧,毕罗都堵不住你的嘴!”
刚出炉的蟹黄毕罗色泽金黄,热气腾腾,看上去诱人极了。 得吉在江南吴兴长大,对蟹黄的香味毫无抵抗力,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用油纸托着滚烫的毕罗,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九月的蟹黄,混着金黄油膏和红硬的籽块,能鲜掉人的眉毛。 得吉露出一副陶醉表情,眯着眼泪汪汪,逗得琉光噗嗤一笑。 他请她吃羊肉毕罗,她就回请更好的,这就是她琉光做人的道理! 琉光瞧他吃得香甜,自己也胃口大开,拿起一枚毕罗斯斯文文吃起来。 大宫女举手投足都文雅,在食肆里格外引人注目,得吉看着她,忽然红着脸问:“姑娘怎么称呼?”
琉光咳了一声:“这萍水相逢的……” “我们都见三次面了,也,也算有缘。”
琉光眼珠一转,随口道:“我叫琉璃。”
琉璃,多彩又明净,真是人如其名。 “琉璃姑娘……”得吉暗暗握紧拳头,刚想问她家住何处,却听邻桌传来一阵谈笑,话里竟带了他家郎君的名字。 “枢密使跟前的红人沈微澜,是我好兄弟!你想求官,我可以帮你牵线啊!”
得吉脸色瞬间一变,转头看向邻桌,只见一个衣着光鲜的郎君,对着一名武夫吹嘘:“他帮万年县破了杀人案,与南康公主打得火热,如今又被枢密使委托查案,正是长安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你找上他,金吾卫、神策军,想进哪里,就进哪里……” “住口!”
得吉一拍桌子,愤然起身,“我家郎君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帮人牵线求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