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分钟之前,袁婧拎着几套衣服上来,意外地看见了叶渐白。
作为尤雪珍的舍友,她当然认识他,正要招呼:“你……”就被叶渐白嘘声,与此同时,试衣间的帘内传来尤雪珍的痛呼声,袁婧连忙转而关心她:“你咋了?”叶渐白本来转道往楼下的脚步拐弯,跟在袁婧身后很轻地走回来,又很体贴地把袁婧手中的衣服拿过,口型道:我帮你拿。 试衣间的帘后,尤雪珍正伸出手,于是袁婧眼睁睁地看着叶渐白勾着那团衣服,诱着尤雪珍的手不断乱晃,最后一把将她捉住。 身高的缘故,袁婧只能仰头瞥他,正好瞥到这人弯起的嘴角,下垂看着尤雪珍手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坏心眼,却又莫名孩子气,因此不会让人讨厌。 但说实话,袁婧对他并无好感,甚至有点怕这个人。 学校里最不缺桃色八卦,其中流传最多最广的就属叶渐白。入学伊始就是焦点人物,长着一张播音专业的脸,却是计算机系的专业第一。学校表白墙账号上一大半都是他的名字,还有人偷拍他的照片投稿给微博上的帅哥营销号小火了一把。 入学第三个月,隔壁校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红忍不住发了一条炫男友的微博,虽然没露脸,但被粉丝扒出就是叶渐白那小子。而叶渐白当天事不关己地发了条朋友圈——他转发了一条牧羊犬贴在快被冻死的羊身边为它取暖的视频,配文:[流泪]狗狗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入学第五个月,网上传了一段该网红来校堵人的偷拍小视频:她伤心地质问叶渐白为什么要分手,视频中的人蹙起眉头,满眼心疼地替她擦掉眼泪,然后温柔地反问:“我们在一起过吗?”
袁婧不巧刷到过该视频,看到叶渐白反问时的那个表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都说漂亮的女人是老虎,那漂亮的男人,像叶渐白这样的,就是毒蛇。 袁婧那会儿很纳闷这样的人怎么会和尤雪珍相熟。以她对尤雪珍的了解,她应该看不惯叶渐白这种作风才对。 后来问过尤雪珍一次,她茫然地回答:“可能因为很小就认识了吧,习惯了。不过也经常动不动吵架。”
“你们都吵啥?他很过分吗?”
“是啊!我和他吃饭,我特意把最喜欢的布丁放最后吃,他一口给我挖光了。”
“就这啊?”
“还有明明是我买的辣条,我都半根半根吃,他一下子给我拿走四根!”
“……” 现在,袁婧已经非常习惯围观这两人幼稚的较劲场面了。 叶渐白嘴角勾得更弯,因为尤雪珍已经意识到给她递衣服的人是谁,两个人的手扯着那团衣服开始角力,两根手指你来我往地拔河。 他兴味十足,尤雪珍力气用尽,还是没能把衣服抢回来,应该说甚至没把自己的手指抢回来。正懊恼,帘子被外面的人一把拉开。 两个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上。 尤雪珍愣了一下,登时恼羞成怒地把帘子拉回去,阻断他刚才从上往下的视线,大吼—— “我还在换衣服啊大哥!”
“可你这不是没在换吗。”
他太了解帘子内的这个人,换上衣服就懒得再脱再穿,所以会拜托袁婧找衣服,肯定是试穿着等下一套来再换,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拉开了。 “就你现在这身要扫黄打非办出动?”
他的轻笑声从帘外传来,“小朋友穿的。”
一旁的袁婧拜叶渐白所赐,满足了好奇心看见了那裙子上身什么样,插了一嘴进来:“其实我觉得蛮好看的,你就穿这套去呗!”
叶渐白的视线转到袁婧身上:“你们明晚要去万圣节趴?”
“是啊,我们社搞的,就一起去凑个热闹。”
“这样啊……”他沉吟,“有点伤心,你怎么不叫我呢?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的。”
“呃,我以为你早就有安排了啊。”
袁婧看着他故意挤出来的伤心表情,硬着头皮问,“……那你要来吗?”
隔壁的女生此时换回衣服,抱着试穿的裙子出来了。 她看看袁婧,又看看叶渐白,显然也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却很乖地一句不问,说:“我下去等你们。”
“不用,一起下去吧。”
叶渐白没回答刚才的问题,径自下楼了。 女生跟在叶渐白身后亦步亦趋,袁婧还模糊地听到女生这个时候才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那个人是谁呀”,“师哥你明天万圣节到底打算怎么过呀”,语气焦急又小心。 袁婧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心里哀叹,又一个被毒蛇吃得死死的猎物。 试衣间里的尤雪珍也听到了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两个人的,直到再也听不见了。 她把身上的修女裙快速脱下,手机微信一震。 发来消息的人是叶渐白。 此人极为自恋,头像是他的侧脸。那是她给他用胶片机拍的。 但她不会用胶片机,拍出来不知怎么就曝光成一片蓝色。他笼罩在这片茵蓝的底色里,脸部的轮廓却反倒分明。弄巧成拙,叶渐白十分满意,说帅哥就算被菜鸟胡乱拍都是帅哥。 被嘲讽菜鸟的她迅速回击,把换完头像的叶渐白备注为:阿凡达。 叶渐白看到后鼻子都气歪,因此完全不会想到,阿凡达,A字开头,可以顺理成章地占据在她通讯录里最前列。 她的私心因此蒙混过关。 叶渐白也曾经给她拍过照片让她当头像,但她没用。她的头像是《樱桃小丸子》里爷爷拉着小丸子在夕阳下回家的背影,一直没换过。 阿凡达:「你穿那件不合适,换件吧」 珍知棒:「哪里不合适?」 珍知棒:「后背没拉链吗[坏笑]我觉得挺好啊。」 “毕竟不需要人进来帮忙拉。”
这句话停在输入框中,她的手指在发送的按键上顿住,又一字一字删掉。 语气太阴阳怪气了,没必要。 她删删减减,最后很哥们口吻地发送—— 珍知棒:「试衣间不是法外之地,你下次注意点吧[抠鼻]幸好这次隔壁是我,不然真有人叫扫黄打非办过来咯」 没想到叶渐白脸不红气不喘地直接一条语音发来。 “怎么就法外之地了?我帮人拉拉链这算助人为乐吧,扫黄打非办见了都得表彰我小红花。”
尤雪珍回他一个呕吐的表情。 阿凡达:「你赶紧把那衣服换了吧,思想都跟着变邪恶了[鄙视]」 换个屁换。 她逆反心上来,拉开帘子举着邪恶修女裙对袁婧道:“就穿它了!”
* 万圣节当晚,整个学校都很有节日气氛。操场上有人提着南瓜灯在散步,林荫道里偶尔会蹿出一些奇装异服的人向过路者讨糖,学校小卖部也推出了万圣节糖果礼盒,十分脱销。 宿舍内,袁婧刚刚穿好神父装。她本就理了个男孩子头,看上去还挺像回事。妆面是尤雪珍负责的,不开玩笑地说,她化妆的水平可以收钱。袁婧感觉自己省了两百块,心里美滋滋。 等尤雪珍给自己化完,她站到她身边,两人凑到门后贴着的全身镜前自拍。袁婧揽着尤雪珍被裙子箍出的腰线调侃:“你看看你这身……” 尤雪珍面无表情:“门口保安大哥穿这身也能骚出汁。”
化妆化太久,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两人赶紧叫车,一看排号100吓晕。等了大概半小时才被接单,结果司机半路车还没油,拐道又去加油站。一来一回折腾,万圣节的夜晚都快过掉一半。 她们迟到许久,其他人早就进游乐园里了,袁婧在群里问具体位置,刷了半天才有人抽空回了她一条语音:等着,有人出去接你们。 袁婧发了个哭哭脸:快啊,这里好吓人。 荒废多年的游乐园没有一盏亮灯,夜色下只有杂草嶙峋的怪影,几乎塞住乐园入口。尤雪珍打开手机电筒往上一照,爬山虎一路延伸,几乎嵌满了曾经霓虹璀璨的招牌。 【梦幻城】。 这是这座乐园的名字,如今看上去分外寂寥。 她仰头看得专注,以致于倏忽从草堆里蹿出的野猫吓了她一大跳。袁婧更是吓得惊声尖叫,一把贴住她胳膊。 尤雪珍回过神嗤笑:“你不行啊,这有什么好怕的,就是一只小猫。”
袁婧呵呵:“那你有本事身体别抖啊。”
“……”尤雪珍清清嗓子,“他们不是说来人接吗?怎么这么磨叽。”
“估计已经玩嗨了吧……” 一阵夜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又把这两人吓个半死。 尤雪珍哆哆嗦嗦掏出手机,再次点开公放,音量调到最大,一首中国佛学院法师倾情念诵的《金刚经》在荒凉的废地上空悠悠回荡。 “南无普贤菩萨。南无弥勒菩萨,南无十方菩萨摩诃萨……” 听着诸佛名号,两个人顿时觉得安心多了。 在大师们念到“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这一句时,乐园里头应景地传来一束手电光线,仿佛真有神佛降落。 应该就是接她们的人。 袁婧晃了晃手电示意对方位置,那束光回应似的往她们这儿一晃,随后光线越来越强烈,那人加快脚步走过来了。 只是越走近,尤雪珍的脸色就越难看。 在确认来人后,她立刻把《金刚经》给关了,但还是迟一步。 “怎么还是穿这身来了?”
叶渐白拿手电在她脸上晃,笑得,“小修女听佛经,中西合璧呢?”
他也变了装,白衬衫黑斗篷,虎牙处嵌了两颗假的尖牙,脖间戴了一串珍珠项链。珍珠不全是纯白的,有几颗染了红,边缘还坠下一连串的红水晶,粗看就像滴落在锁骨上的血。 这副打扮完全就是刚拧断人脖子的吸血鬼,懒洋洋地进食完,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嘴角就出来继续狩猎。 尤雪珍呆呆地看了他两秒,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
“袁婧昨晚邀请我的。”
他大言不惭看向袁婧,“是不是?”
袁婧擦汗:“呃……嗯。”
尤雪珍顿了顿,还是开口问:“你不和你女朋友过?来我们这里瞎凑什么热闹。”
“女朋友?你说谁?”
“试衣间那个啊……” “那个算不上吧,还没开始。”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懊恼冰箱里塞满的快过期食材,“感觉没什么意思,不如和朋友过节。”
所以,他才会在今天的日子来她们这个趴。 尤雪珍瞬间明白为什么了,当然不是因为她,而是他需要抽身的借口。 而她总会成为那个借口的便利选择,谁叫自己是他发小呢。 尤雪珍自嘲地扯起嘴角:“哦,那带路吧。”
“等会儿,你这个裙子……” “怎么了?”
“不是说了不适合你,你要不搭一个我的斗篷?”
他直接取下斗篷飞到她手里,“盖上腿。”
尤雪珍扔回给他:“哪里不合适?”
袁婧帮腔道:“我觉得挺合适啊,很性感!”
“性感?小升初的那种?”
叶渐白笑得肩膀耸动,在尤雪珍投来咬牙切齿的视线后收敛嘴角,识时务地把斗篷又穿回去。
三人转道往园里走,叶渐白打头带路,她和袁婧跟在他身后。入口处是曾经的检票匣口,需要每个人单独通过。尤雪珍让袁婧排自己前面进,她排在队伍末尾,忍不住频频向后看……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 虽然她知道,这只是在黑暗时常有的想入非非,但还是觉得瘆人。 袁婧从匣口过去后,叶渐白示意她拿一下手电,然后整个人突然手一撑匣口的栏杆,从里侧一跃而出。 袁婧手忙脚乱接住手电:“诶诶,怎么又出去?”他三两步站到尤雪珍身后,指着她说:“刚才忘了这家伙怕黑,不能让她当最后一个。”
他弯下身从后搭着她的肩,“是吧?”
真没出息啊,尤雪珍。 她转头望,身后的黑暗被这个人占满。他俯着笑脸,正在看她。 这须臾,她的心和这座荒废多年的乐园同频,也隐约响起了被闯入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啪嗒。